銅鏡中女子發髻高绾膚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額心花钿更添幾分明豔,隻是時不時嘟嘴鼓頰瞪眼挑眉,生生損了一分淑媚多了些嬌憨。
謝蓁蓁鮮少如今日這般濃妝豔質,即使春三月的及笄禮也隻是略施粉脂,侍琴收手整頓妝奁時,她對着鏡子有些不習慣。
銅鏡中明明就是她自己,卻無端覺得多了些陌生感,好像一夜之間,那個百無聊賴時吃零嘴看話本,最大的煩惱也就是與二哥鬥嘴總落下風的女孩已經長大,不日即将離開熟悉的家遠嫁。
謝蓁蓁很不自在,她還是個孩子呢怎麼就要裝大人了?
可侍琴能給她如此梳妝打扮定是得了她娘的吩咐,而且是不容她反對提異議的那種死命令,因此,她隻能聳眉毛嘟嘴做鬼臉,試圖驅散陌生感以及心底的不安。
見自家二小姐還在擠眉弄眼作怪,全然沒有被相看的閨秀的害羞樣兒,侍琴忍不住叮囑:“您腳傷還未痊愈,今兒花宴莫要往池邊去,當心跌水裡。”
謝蓁蓁湊近銅鏡,見皺眉擠額頭都沒能讓花钿翹起,心裡很是失望,起身退後幾步轉圈,朱紅裙擺輕揚,嘻嘻一笑:“你給我打扮的這麼好看,就算是裝,今兒你家小姐我也得裝出個莊重淑女樣兒,保準不白費你的心意!”
“二小姐喜歡就好。”侍琴笑着福禮。
因着前日得了二小姐吩咐,今日秦府花宴她不作陪換侍簡随行服侍,免不得有些擔心,好在侍簡穩重,又有蔣小姐一道,應該會順利。
二小姐相貌好性子好,就是有點······天真,侍琴斟酌了一下尋了個合适的詞來形容。
三年前宴會上,聽到被别家閨秀聚一起嘲諷是個草包美人,二小姐回來便不再穿亮色華服,怕家裡擔心,死活央她不要跟夫人說,為此還專門給她塞了二兩銀子來賄賂······
“放心吧,我今兒就跟依依坐着吃茶賞花,絕不多走一步。”謝蓁蓁拍着侍琴胳膊安慰。
别家閨秀不樂意跟她玩,她也不惜得搭理她們,她可是有很多話要跟依依說呢!
莊氏見到女兒來,越看越欣慰,臉上不自覺漫上笑意。
天底下才貌俱佳的人能有幾個,小女兒不過是才情上略微不出挑些罷了,容貌可是沒得說。
謝蓁蓁被她娘看的臉熱害羞,草草行禮問安後蹭過去抓着人衣袖嬌嗔:“娘可是被女兒晃花了眼?”
“哎喲——”莊氏扶額閉眼打趣:“誰家嬌嬌呀,莫不是仙女下凡了!”口吻誇張,神态好似真不敢多看仙人一眼。
謝蓁蓁隻覺臉頰越發熱,且向脖子額頭蔓延,雙手捂臉跺腳羞惱:“娘再打趣女兒,女兒不去啦!”
莊氏這才睜了眼,認真打量後幫女兒正了正腰間香囊。
謝蓁蓁顯擺起來,“依依送我的,好看吧,搭這身正好!”
莊氏點頭,帶着女兒出門時不忘叮囑:“今兒莫要調皮,見着諸位夫人太夫人好好行禮,秦府不比别處。”
丈夫既然向王翰林透出些意思,今兒王夫人定會表态,即便不表态,也會特意關注小女兒,關鍵時候可不能出岔子。
“知道了娘,你都念叨八百回了,我又不是魚沒長記性。”謝蓁蓁咕哝。
受傷的大拇指今兒明顯消腫,隻是淤青還未散去看着有些青黑帶紫,走路踩地沒前兩日疼了,她右腳落地時故意一颠一颠,試探受力程度。
傷處稍微不疼了又皮起來,真是記吃不記打好了傷疤忘了疼,莊氏無奈,抓了小女兒的手牽着,“好好走,不然打明兒起禁足。”
謝蓁蓁趕忙收了右腿力道挺胸擡頭,目不斜視,做出個淑雅姿态來。
出府門,見二哥已經牽馬候在車旁,不幫她出氣就算了昨晚還嘲笑她,謝蓁蓁小心眼地當沒看見人,把“目中無人”姿态擺得足足。
即便人扶她上馬車,也不領情,剛上車轅踏闆就重重哼了一聲,才鑽進馬車。
謝樹蘭:······回頭看向侍簡:“誰又惹她不高興了?”
侍簡面無表情看着他。
心裡腹诽:單單從喜歡自他人身上給自己找借口這方面看,二爺和二小姐不愧是同胎!
從侍簡眼神中看出根源在自己身上,謝樹蘭聳肩撇嘴,“好吧,是我的錯,鴻鹄怎麼能跟燕雀計較呢!”
嘔——
要不是二爺是二爺,是主子,她高低得吐上一回,侍簡麻木福禮,繞過人上馬車。
謝蓁蓁早拉了車簾縫隙偷看,見二哥和侍簡說了好久(十幾息)的話,很是不樂意。
見侍簡上車,連忙松開車簾坐正,作出從上車就端坐的樣子。
侍簡當沒瞧見她歪扭的衣擺,自顧坐在靠近門口的小杌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每每二爺與二小姐“鬥法”,她們這些服侍的下人就得遭殃,被莫名其妙卷入兩位主子的是非圈就算了,一個講道理說得頭頭是道氣死人,一個胡攪蠻纏不講理氣死人。
憑她多年經驗,眼下就處于被卷入兩人是非渦的邊緣,因此她還是裝什麼都不知道為好。
謝蓁蓁本想着侍簡會主動告訴她方才與二哥的對話,可等了又等,馬車已經前行,還沒等來該有的解釋,心裡憋屈起來。
二哥最喜歡擠兌她嘲笑她,總在侍簡侍琴面前說她笨,還擺出一副同情可憐的嘴臉安慰“服侍我妹妹辛苦你們了”······哼,就是想找認同的人“拉幫結派”然後合夥擠兌她。
好在侍琴侍簡明事理,跟她一條心,這才沒被忽悠了去,謝蓁蓁扭着手帕不忿。
一邊是不服氣二哥“狗眼看人低”以及對她的诋毀,一邊是好奇方才兩人說了些什麼。
直接問吧,要是沒說她壞話倒顯得她小人之心,被二哥知道又是一通嘲笑。
謝蓁蓁有些拉不下臉面,神色很是糾結,手裡的帕子都扭成了麻花。
侍簡低頭閉眼,根據馬車速度默默估算路程。
現在已經出巷子,再有半刻鐘上朱雀大街,這會兒街上應該還算暢通,到秦府······
察覺身邊動靜,陡然睜眼。
謝蓁蓁後仰,眼看再坐回去來不及了,讪笑道:“昨晚沒歇好嗎,你要早說的話我就讓侍琴來了。”是你自己不跟我說的,可别在二哥說我苛責的時候你認同!
明晃晃一張芙蓉面美人臉,眼神靈動也能聽懂好賴話,怎麼就藏不住心思呢?
侍簡伸手扶人:“您日後都不準備上街了?”
謝蓁蓁疑惑,已經坐回原位還沒明白,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想到臨出門前她娘的警告,皺了臉眼裡滿是控訴:“這還沒到秦府呢!”
她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怎麼就要被罰禁足了?
不講理!
“馬車颠簸,待會兒到朱雀大街人來人往更不穩,您不坐好,腳傷加重還怎麼上街?”
謝蓁蓁啞口無言,扭着帕子,想反駁卻沒法反駁,靈機一動笑着談判:“剛才二哥說了什麼你告訴我,我就乖乖坐着,到秦府也乖乖坐着。”
侍簡無語,“二爺想知道誰惹您生氣了,奴婢就告訴二爺,您昨晚的氣還沒消呢。”
不愧是她的人,謝蓁蓁放下心來笑得開懷,豎起大拇指誇獎:“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