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之後又是熟悉的頭疼,徐賀遠揉着頭,任由那幾個監視他的侍從擺弄,行屍走肉一般地去太學。
依然是不跟任何人搭話,他甚至感覺再這樣下去,他的喉嚨會不會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寫不進去字,隻坐在椅子上,遲鈍地神遊物外。
他不是驸馬,僅僅是徐賀遠的時候,他是十裡八鄉遠近聞名的讀書人,雖然清貧,但人人提起他時,沒有一個不誇贊他的,說他安貧樂道,又聰明過人,一看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這種誇贊一直從秀才公、舉人老爺,持續到狀元郎。
他的妻子還是那個打魚的溫柔女娘時,她每日早出晚歸,漿洗縫補,婚前她還會拿着一些繡品賣銀子,婚後似乎太忙,又或者是被人嫌棄手上的繭子會刮花了繡線,便再也沒有賣過繡品。
隻是他自己的衣物還是她來縫制,入京的時候,她坐在燈下,把針腳縫得細細密密,唯恐他受了委屈。
幾個鄰居都說他們神仙眷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婚前他得到的情緒,總是正面積極的,他那個時候,是志得意滿的!
現在呢?夾起尾巴做人?他腦子裡又回蕩起同僚的話:“誰不知道他在公主府過得……搖尾乞憐。”
搖尾乞憐,他是好好的人不做,來當永安公主的狗了。
徐賀遠被痛苦麻痹的腦海裡久違地清醒,他開始後悔,巨大的悔意淹沒了他,或許他這些日子但求一醉,就是下意識地想逃避這層悔意。
他痛苦着麻木着,仿佛這樣就能安然度日,但在永安公主不讓他上值之後,他的喉嚨說不出話,心裡全是刺骨涼意,腦子在尖嘯!
身體裡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該清醒了!
永安公主真的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愛意嗎?真正的愛,應該是妻子趙漁那樣溫柔如水的愛意,她為他打理一切,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托舉他更進一步。
永安公主讓付添去當羽林衛副使,讓他徐賀遠不要工作,待在公主府裡,說是為了他好?
他待在公主府裡,就真的成了案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公主殿下對他的隻是關于所有物的強烈占有欲,他隻不過是她眼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罷了。
兩個多月以來,他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清醒過。
他快速摩挲着手指,開始思考。
連日的挫折讓他迷惘,他之前隻是一時轉不過彎罷了,他想。
他的目标,一直是平步青雲,一直是身居高位受人尊敬,而不是在權貴的府邸裡,當一條錦衣玉食不理世事的狗。主人高興了喚兩聲,吃點好的,主人不高興了,就踢一腳。
被公主踢的那處還隐隐作痛。
他在太學裡過得這麼不如意,可若是真的離開太學,離開朝廷,他還剩下些什麼呢?
他什麼都沒有了。
一條路走不通,總有另一條路,他有聰明才智,總能苦心鑽營,要是待在公主府,他就沒有路,隻能靠永安公主的憐憫了。
這女人的憐憫像清晨的露,時有時不有,還會轉瞬即逝,不留痕迹。
他看透了她的虛情假意,清醒過來了。
心頭的悔恨再次讓他痛苦,他捂着心口,心道,不能後悔,他如今進了永安公主的公主府,就隻能前進,不能後退。
哪怕仰人鼻息,刀劍加身,他也要在官場裡滾上一遭,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到時候輕舟已過萬重山,太學的冷眼又算什麼呢?
絕對不能失去工作!哪怕向永安公主搖尾乞憐谄媚到底,也不能失去工作!
永安公主被權力滋養着,那種頤指氣使玩弄權力的姿态讓他目眩神迷——哪怕他是被權力施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