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掃了眼屋内過分簡單的陳設,淡聲開口:“都進去坐着。”
在系統傳輸的背景資料裡,學堂是村長張羅幾個村民共同搭建起來的。
說是學堂,其實更像是一間并不寬敞的、冬冷夏熱的草舍,在裡頭坐着并不舒坦,加之所收的學費也不便宜,一來二去間,學生便填不滿這間窄窄的平房了。
扶灼緩步走至最前方,垂眸翻了幾頁書,就照着書中知識簡單地講起了課。
系統生怕他累着冷着,偷偷換了道具給扶灼放大了聲音,又給他起了堆看不見的炭火。
等到扶灼将課本放下,嗓子不疼,身上也不冷,便好心情地讓幾個學生拿出宣紙,開始教他們練幾個常用字。
有兇神惡煞的鐵牛站在一旁,幾個小孩即便再喜歡扶灼也不敢說話,都老老實實地低頭寫着,時不時甩甩手,借着沾墨的空隙偷偷看扶灼一眼。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到了,扶灼才轉身走到一旁,将幾本書重新裝進了包袱。在擡頭時,見華師擡起一張臉,舉着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先生。”
此時的華師雖然也隻是個半大的少年,但年歲上也依舊比那群孩童大了幾輪,他和他們說不上話,隻一個人遠遠坐在角落裡。
扶灼同他對視片刻,擡步走了過去,垂眸掃了眼草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除開那幾個自己先前示範過的常用字外,寫的都是他的新名字。
雖字迹依舊潦草,但比起那晚在沙地中的鬼畫符,已經好了許多。
扶灼對他可見的進步還算滿意,便問:“怎麼?”
華師擡起頭,一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先生的名字......是怎麼個寫法?”
這話一出,幾個低頭練字的小孩也紛紛擡起頭,但礙于一旁還站着個兇神惡煞的鐵牛,便都不敢出聲,隻豎起耳朵凝神聽着。
扶灼從他手中接過那支筆——上頭不知是羊毫還是狼毫的東西幾乎掉了個幹淨,但經那隻骨感修長的手一握,寥寥數筆卻依舊有形漂亮。
手腕一壓,扶灼将筆放下,擡步離去。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天。
三日來,扶灼上午授課,下午便坐着羊車回屋舍休息,時不時還能吃上一口鐵牛從河裡捉來的大肥魚,日子也過得還算舒坦。
雖然入夜後身上的不适與日俱增,但扶灼素來能忍痛,很快便在一陣又一陣的冷汗中習慣了愈發強烈的不适。
唯一讓人有些無奈的,便是華師面闆上的數值。
那仇恨與提防值都是漲漲停停的,沒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即便如此,扶灼也不十分着急——畢竟在這夢中他隻需面對華師這一個硬茬子,遠比夢外清閑自在。
可皇帝不急系統急。
眼看扶灼如往常般在晚霞下将二人打發了回去,系統立刻開口道:【宿主,你在華師夢中待的時間久得有些不尋常,恐怕會影響到你在夢外的身體狀況。】
系統的眼燈變紅,這是它入夜前能量枯竭的前兆,【......我會盡快帶你離開。】
扶灼沒有說話,隻是擡眸,看着凝固在天邊的、漂亮到有些不真實的雲霞。
而後,他的視線短暫地掠過了院落裡的大樹。
鐵牛在臨走前将兩隻拉車的羊拴在樹下,既是為了方便它們吃草,也動了些讓它們陪着扶灼的念頭,然而此刻,那兩隻羊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般沒有任何動靜。
有風吹過,帶來一陣花香。扶灼蹲下/身,碰了碰不知何時開在樹下的、沒有名字的野花。
“我說不上來是誰,也許是穿書局,也許是你提過的主系統,”他輕輕撚了撚指腹間的花瓣,觸感微硬,仿若現世中廉價的塑料片,“但我能感覺到......”
有東西想把我留在這裡。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胸口便是一陣絞痛。
系統察覺到他的不适,急得眼燈都比方才亮了幾十瓦,頂着快速衰退的能量斷斷續續地為他止痛:【宿主......】
扶灼勉強直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在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中忍過一陣又一陣自心口傳來的疼痛。
他痛得越厲害,窗外的風聲便越淩厲,似乎要透過這層薄薄的窗戶,将他的靈魂徹底吹散在天地之間。
等到天色擦黑,伏在桌上的扶灼已是冷汗岑岑,忽明忽暗間,他能感受到能量幾近衰竭的系統正努力撕裂空間帶他出夢,但卻無濟于事。
因陣陣鈍痛冒出的冷汗很快打濕了背脊,夜風一吹便更顯寒涼。扶灼不自覺打了個冷戰,而後在陣陣寒風中看向那扇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的窗。
他偏着頭,被冷汗濡濕的修長脖頸沐浴在燭光下,就像是一塊被水洗過的美玉,顯得格外脆弱易碎。
時間流逝,窗外溫度驟然降低,自外而内吹入的寒風冷得能帶走身上所有溫度。但扶灼依舊安靜地伏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他在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保持清醒。
終于,天邊層疊的烏雲散去,月光如常灑落在窗外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樹上,卻不顯半分柔和。
扶灼擡起被冷汗浸得濕潤的眼睫,費力地看向那棵月下的大樹。
眼前因劇痛而模糊,扶灼卻能清晰地看清大樹上的每一根樹幹、每一片靜止在枝丫間的透着銀光色的綠葉。
月光下,那棵大樹似乎也長出了一雙眼,透過那扇小而薄的窗戶,靜靜地同屋内虛弱的他對視。
這一奇怪的念頭冒出後,扶灼頓覺身上綿密的痛感如潮水般褪去,随之而來的是越發濃厚的、無法抗拒的疲倦。
他似乎又要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