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責聲一聲高過一聲,從南緊抿着唇,總算握着劍往扶灼的方向走了幾步,雖然仍落後了半個身位,但比起之前已是好了許多。
扶灼略顯滿意移開視線,不緊不慢地往巷子口走去,淡聲道:“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奴才。若下次再使喚不動你,我便把你丢去醫館磨煉一段時日,如此就能像蕭樟一般平了棱角,也多了藥性。”
從南沒什麼反應,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沉默地替扶灼擋住身後擁擠的人潮。
等到扶灼憑着記憶走到山神廟時,天邊日光早已散了個幹淨,隻能見到一輪彎月懸挂于空中,靜默地散發着微弱的月光。
夜色如畫,婆娑樹影随風而動,更顯寂靜。
但扶灼此刻卻無心欣賞。
天色昏暗時,他便發覺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如今夜色漸濃,他的眼前幾乎不能視物,隻能在逐漸褪去的光亮中,看到一堆又一堆模糊的黑塊。
耳邊的風聲逐漸令人不安,扶灼眉心緊蹙,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灼熱的吐息自頭頂傳來,扶灼微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身後還跟了個從南。
他心下少安,佯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将手搭了過去,如常吩咐:“看不清路。點燈。”
從南很快點起燈籠。
雖仍顯昏暗,但已能勉強看清前路。
從南沉默着将手中燈籠留在原地,而後上前幾步,敲響了那扇半閉着的廟門。
聲音沉悶,卻無人應答。
天色全然暗下,身旁竹林沙沙作響,扶灼掩唇輕咳幾聲,徑直推開那道厚重的木門,邁步向裡走去。
夜晚的山神廟内似乎空無一人,隻有點點螢火在灌木間忽上忽下地飛舞。
二人走在被燈籠與月光照亮的石闆路上,除開腳步聲外,便隻聽得到晚風穿過枝葉的輕響。
“若陪在我身邊的是那藥奴,”扶灼雙眸清亮,卻因看不清前路而略顯無神,像隻失了大半生氣的漂亮玩偶,“我便不會看不清路了。”
從南腳步不亂,隻是握着燈籠的手更用力的些。
眼前一片模糊的扶灼雖看不清他的動作,卻能在這過近的距離中,察覺到到從南陡然變重的呼吸。
扶灼沒再繼續這一突然被自己帶起的話題,隻淡淡指了路:“一直往前,走到最後一間大殿前便是了。”
說出這話後,他也不再開口,隻靜默地将小臂搭至對方手中。
視線與月色一般朦胧。扶灼索性閉了雙眼,任由從南帶着自己往前走。
周圍一片靜谧,隻餘風的呼嘯在耳邊不斷穿梭,隐約間,扶灼隻覺得時間都因自己這雙無法視物的眼而逐漸緩慢,直至徹底停滞。
似乎眼下片刻,已成亘古永恒。
不知過了多久,從南才停下了腳步。
過分沉寂的四周被輕而悠遠的木魚聲打破,扶灼輕輕睜開雙眼,隻見幾盞被風吹動的明亮燭燈安靜立在殿中各處,照亮了那道身着僧袍的寬厚背影。
扶灼立在風中,長睫微垂,在月色下數着愈來愈輕的木魚聲。
直到按捺不住喉間癢意,他偏過頭,蹙眉輕咳了幾聲。
木魚聲亂了一瞬,随後徹底消失在了風裡。
和尚放下手中犍稚,身形卻沒動,隻低聲問道:“閣下既來了,為何不出聲?”
扶灼擡起眼睫,漂亮的眸子裡映出殿内的盞盞火燭,他示意從南站在殿外,随後往前幾步,道:“大師念得認真,我不願打擾。”
桌上幾根燭火燃盡,終于徹底熄滅。和尚緩慢起身,淩厲的五官隐藏在黑暗中,叫人辨不明臉上神色。
随後,他放下手中串珠,從一旁重新挑出了幾根新燭擺在桌上依次點燃。
暖黃色的光影緩慢鋪滿整個大殿,燭火跳動間,隐隐照亮了扶灼那張略顯蒼白的臉。
眼前依舊模糊,他隻能遲鈍地找着和尚的方向:“深夜造訪,是想借大師的寶地替萬民祈福,不知是否方便?”
“貧僧久居山中,不懂如何替師父招待貴客,”和尚立在原地,靜靜看了他數息,“你既有所求,我全都應允了便是。”
說罷,他将經文折頁合上,往殿外走去。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将從南隔絕在外,也替扶灼阻擋了自殿外吹來的陣陣寒風。
扶灼垂下眼眸,依舊靠柱而立,借着暖色燭火靜靜端詳着正前方鍍上金衣的佛像。
殿内燈火比方才明亮數倍不止,連帶着視線似乎也有所清晰,隻是看得久了,眼睛總有些發酸。
他移開目光,将頭微微偏了偏,燭火搖曳,映照出他美得令人恍惚的臉。
片刻後,扶灼往貢桌前走了幾步,隻見桌子一角擺着一袋水囊,和一提朱紅色的食盒。
一日未進食,扶灼腹中也有些饑餓,但他胃口始終不佳,因此隻是随意掃了一眼,便将目光移至貢桌正中央那本沒被收走的佛經上。
經書雖然仔細保護,但封面已有了陳舊的痕迹,想必是長久翻閱所緻。
想到和尚方才的動作,扶灼眼眸半眯,修長的手指抵住書背,指腹一翻,輕易就找到了那張被撫平的書頁。
令扶灼沒想到的是,經書内其他頁面光潔如新,隻這一頁紙的張略微發黃,折痕頗深。
他微微蹙眉,緩慢移開手掌。
薄薄的書頁中,隻寫了一句話:
有情所喜,是險所在;有情所怖,是險所在;當行梵行,舍離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