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期轉眼到。
依照計劃,扶灼暫時離開了皇宮,坐上了那輛前往北疆的馬車。
京城步入初冬,氣溫越發的冷。即便早有準備的狄子澄往車廂内塞了一大堆保暖用具,偶爾從窗縫之間漏進的涼風還是會激得扶灼輕聲咳嗽。
平息一陣嗆咳後,他蹙眉喝下一口水,雖暫且壓下了喉中的不适,但馬車時不時的颠簸還是讓胃腹中有了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加上身側始終有綿延的寒風,終于讓身上痛楚逐漸無法忍耐。
他輕吸一口氣,正準備擡手敲敲車壁,前行的馬車便在他動作前停了下來。
下一刻,駕馬在側的狄子澄掀開窗旁帷幔,眼中帶着濃濃的擔憂,“又咳嗽了?要不要在這兒休息會兒,吃點藥先?這路還長着,萬一再生病了怎麼辦?這樣不成,我還是回宮去把蕭樟綁來,放他一海碗的血給你喝!”
“瞎折騰什麼?”扶灼眉心一跳,當即伸手拉住他的小臂,喉中已消散大半的癢意也在此刻卷土重來,“咳咳......讓從南進來。”
“啊、哦哦!我這就去。”搭在小臂處的那隻軟而纖細的手顯然讓狄子澄晃了神,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就先咧開了。
但很快,他那雙幾乎笑沒了的眼睛又驟然睜得滾圓,原先帶着幾分竊喜的聲音也跟着翻了個倍,“叫他?!這、這能成嗎?那腌臜閹人屁都不懂,怎麼幫你看病止咳?小爺我都比他強!”
“有将軍效勞自然是好,”扶灼懶得再聽這愈發聒噪的聲音,蹙眉将手收回,将冰冷的手指重新貼在身前暖烘烘的小手爐上,“窗縫總有風漏進,勞煩将軍進來替我擋擋。”
他面色略有些蒼白,隻在眼尾多出一抹因咳嗽而生出的淡紅,擡眸間,整個人便因為這仿若被稀釋過的朱砂色增添了幾分缱绻意味。
仿佛引人上的不是什麼馬車,而是一道聽不見回聲的深淵。
狄子澄仍保持原姿勢杵在原地,一雙眼睛動也不動,看着有種讓人忍不住嫌棄的傻氣。
唯一讓扶灼滿意的是,這人身形足夠高大壯實,單單往馬車旁那麼一撐,便能極好地擋住全部自窗外吹來的凜冽寒風。
簡直比那破窗戶有用多了。
也因如此,扶灼暫時忍下了将手戳進他眼眶裡的沖動,隻涼聲道:“将軍若不嫌累,在到達北疆之前,都可保持如此姿勢。”說着,他又低頭抽出一塊手帕,揉成團扔到對方臉上,聲音更冷,“隻一點,把眼睛蒙上。”
“哎!”扶灼這一動作讓狄子澄回了一半神。視線被擋住,他下意識調動其他感官,卻在翕動鼻翼間再度被那股龍吐珠的淡香勾得腦子發暈,還沒來得及理清混亂的思緒,手卻很快地将臉上的帕子團起來放進胸口,“别生氣啊,暖、不是,擋風這種小事兒,沒人比我更适合了!”
說罷,又像是生怕坐在馬車外的從南跟他搶似的,直接伸手攀住車窗,以一個分外果決又極其狼狽的姿勢鑽了進來,徒留外頭的一衆親衛愣愣地替他将馬牽住,“将軍,您......”
“啰嗦什麼?”在扶灼略帶訝異的目光中,狄子澄飛快掀開帷幔,壓低聲音對着外頭的幾個侍衛訓斥了一聲,“好好辦你們的差事!”不消片刻,他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故意對着車門的方向喊了句,“從公公,小爺我要在車内替陛下擋風,這車隊暫且交由你和照看了!”
扶灼将他這番莫名其妙的言行舉止盡收眼底,但卻沒打算說話,隻用眼神示意對方往左邊挪一點,而後便兀自抱着懷中手爐坐遠了些。
狄子澄對他的指令頗為受用,立刻就興奮地挺直背脊往左挪了半步,這分外識相的模樣讓扶灼略顯滿意地瞥了他一眼,又将溫熱的手爐往懷裡壓了壓,團着舒服的毛毯,閉目養起了神。
昏昏欲睡的安靜模樣,更像隻矜貴漂亮的貓。
天色将晚之時,晃晃悠悠的馬車停在了一家客棧前。
狄子澄仍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坐在窗前,窗縫之間灌進的寒風将他的後背吹了一路,然而他不但不覺寒冷,面色還因亢奮的精神變得頗為紅潤。
等馬車停穩,他湊上前去,輕輕拉了拉扶灼腿上的毛毯,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翹起的睫毛尖,“公子,公子?咱們到了,您下車吧。”
扶灼原本隻打算閉目養神。但車窗處漏進的寒風被整個擋住後,本就舒适的馬車更顯溫暖,因此他還真就這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腿上毛毯被人輕輕掀開時,扶灼剛微睜的雙眸裡還存了些許不悅,他開口,聲音聽着也不大高興,卻莫名有種讓人抓心撓肝、恨不得再聽一次的魔力,“......到了?”
“是到了客棧,離北疆還有些路程呢。”狄子澄又往腿前湊了湊,望向他的黑眸在略顯昏暗内的車廂透着光,莫名讓扶灼想到了某種大型犬科動物。
像是生怕會攪散了他的困意似的,狄子澄發出的聲音雖如常低啞,卻格外的輕,“公子若還覺疲累,不如進了客棧再休息。”
扶灼卻搖了搖頭。
他向來睡眠淺,被擾醒後一時也難以再入睡,與其讓他躺在床中等待睡意,倒不如去外頭走走逛逛,消一消他身上本就不多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