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忘了,”夢境之外的蕭樟久未出現在他面前,聲音也似乎比往常更為粗粝沙啞,他一聽便皺起了眉頭,“您昨日讓奴才頂替了從公公的職位,搬去他的住處侍候您。”
扶灼垂眸想了會兒,卻沒多少印象。
也許是他昨日突然起了低熱的緣故,當日的事也記不大清明。
他沒再在這一事上多作糾結,轉而将視線移至那幾箱緊閉着的楠木箱上,“這些是什麼?”
“禀陛下,”跪在箱子前的宮人一邊回話,一邊将木箱在他眼前輕輕打開,“這些都是從公公過去的東西,奴才們尚不知如何處置,還請您示下。”
扶灼順着他的動作看去。
箱子個頭雖大,但裝的東西卻不多,不必用手翻,一雙眼便能輕易掃到底。
可有可無的東西,扶灼也沒有再仔細看的打算,他正欲回殿躲一躲這逐漸變得寒涼的晚風,卻聽見系統在他腦中低低出聲:【宿主,那是您先前的衣服。】
扶灼腳步一頓。
他微微低頭,額前被風吹散的發絲順勢柔柔垂落在側,半擋住了他的視線。
但他卻依舊看見了離自己最近處的一抹白。
扶灼瞥了眼離自己最近的宮人,纖細的手指朝着箱内的一角白輕輕一指,淡淡道:“把它拿起來。”
“遵、遵命。”宮人不敢有誤,慌忙膝行幾步,顫巍巍地托起了手中柔軟幹淨的白色長衫。
但他個子算不上多高,是而衣擺總是沾着地,手忙腳亂之間,兩隻臂膀也抖個不停,險些舉不起那件輕薄的衣衫。
好在一旁的蕭樟眼裡有活,大手一伸就托起了數次滑落在地的衣擺,穩穩地遞到了扶灼眼前,“陛下。”
扶灼垂眸掃了他一眼,視線終于落在了他掌心的衣擺處。
月光下,布料上的暗紋正隐隐透着流光,雖不算顯目,卻十分漂亮。
如系統所說,這是他的衣裳。
那件在團圓節時被他穿出宮,又染上了血迹,最終讓從南拿去扔掉的衣裳。
顯而易見,從南并未依照他的旨意去辦。
甚至還将染上血迹的布料被裁去,把未被污染的衣裳私自留存在了宮中。
而宮人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匆匆瞥了一眼衣裳後便移開了目光,幾人臉上神色各異,卻誰都不敢率先當了這出頭鳥。
終于,沉默被稍稍擡頭的蕭樟打斷:“陛下?”
扶灼垂眼望着那件月白色的衣衫,沒有說話。
月色如瀑灑落,晚風也将扶灼的長發淩亂在額角,正如被人厮磨過的那日般,隐隐發燙。
蕭樟捏緊手中布料,再次出聲:“......陛下?”
蝶翼般的長睫在扶灼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他擡手捂了捂側頸,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
“宮中不留死人的東西。”他輕擡素手,将發絲理至耳後,“不必再搬動了,着人燒了便是。”
宮人們互相看了幾眼,紛紛磕頭應了聲是。
但蕭樟卻像座小山似的,依舊挺立在原地。
隻見他略一使勁,将宮人手中的白衣奪了過來,一雙狼似的眼睛在黑夜中閃着幽光,死死地盯着扶灼那道纖瘦的側影。
“陛下的禦賜之物呢。”扶灼聽見蕭樟沙啞的聲音,“也要一同燒毀?”
扶灼緩慢側身,望着蕭樟手中那件月白色的衣袍。
“埋了吧,”他淡聲道,“同從南一起。”
等扶灼沐浴完回到寝殿,已聽到宮道内的打更聲。
身前的赫連浩壤似乎已完全融入了一個半侍衛半奴才的角色,自然而然半蹲着替他穿上鞋襪,扶灼凝眸打量了他一會兒,忽而反應了過來,擡腿朝着身前這不知死活的奴才踢去,
“朕要歇息,你亂穿什麼鞋?”
赫連浩壤的大手輕輕松松地将扶灼的右足攥在掌心。
他擡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坦蕩得很,沒有半分懼怕之色:“陛下心情不佳,睡不着的。況且帶着情緒睡覺對身體也無益,反而會讓病情反複,到時......”
扶灼不知他怎的忽然這般多話,冷聲道:“放手。”
赫連浩壤哦了一聲,略粗糙的指腹在扶灼的腳踝處緩慢摩挲了一下。
他手上繭子極厚,隔着足襪都能讓扶灼那一塊的皮膚隐隐發麻。
他蹙眉将腳收回,正欲自己将足襪脫下,卻被那赫連浩壤的大手再次摁住。
扶灼擰眉:“你要造反?”
“不、不是,但是陛下,這樣真的對身體不好。”
赫連浩壤說完便低着頭,露出一對麥色的耳尖,但扶灼卻覺着這人的雙耳似乎正随着搖曳的燭光而緩慢拉長,最終化成了驢耳的模樣。
......還是一頭倔驢。
扶灼被他這麼一鬧,原本絲絲縷縷漫上來的困倦也被打消大半。
他美目微垂,神色卻帶着幾分審問的冷:“你想做什麼?”
赫連浩壤聞言,原本壓低的頭立刻擡起,扶灼也因此看清了他這幾日易容的成果——雖比前幾日好上許多,但仍然有一股粗糙的滑稽。
“宮中沒什麼有趣的,”赫連浩壤頂着那一對被塗黑了幾倍的劍眉,興緻勃勃地看向他,“我陪陛下去宮外透透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