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問題既得到緩解,包大哥便是有功之人。”扶灼淡色的唇瓣輕啟,“殿下身為一國之儲君,即便不對他多加贊賞,也不該讓他無故擔負牢獄之災。”
“無故擔負?”蕭樟額角的青筋緩慢抽動兩下,窗外透進的豔陽将他陰翳的神情照得越發明顯,“那日你忽然昏迷,他便像發了狂一般要帶你走,我沒将他當場處死,已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格外開恩!”蕭樟将頭扭過,兀自平複了情緒,“......罷了。你放心,半月後父王自會大赦天下,他死不了。”
扶灼靜默了片刻,“大赦天下?”
“半月過後,就是禮部敲定的良辰吉日。”蕭樟低着頭,替他将滑下的被褥往胸腹處拉了拉,“扶灼,你要嫁給我了。”
——————
在東宮休養了幾日後,扶灼由常安陪同着,踏入了城中的牢獄中。
來到牢門前,幾個守在外頭的獄卒便對着扶灼點頭哈腰:“小的見過太子妃。太子妃貴步臨賤地,我們實在......”
扶灼略一擡手,打斷了獄卒的阿谀奉承:“包承允被關在幾号牢房?勞煩領路。”
他話音剛落,身側的常安便立刻将袖子裡的錢袋子遞給了領頭的獄卒。
“是是是,咱們這就帶您過去!”獄卒忙不疊地将錢袋收好,又朝着扶灼深深彎腰,“太子妃,您這邊請。”
拐了一兩個小彎,扶灼便見到了坐在牢房一角的包承允。
獄卒扯着嗓子,朝那寬厚的背影喊了一聲:“喂,太子妃來看你了!”
說罷,獄卒又向前幾步打開鐵索,恭恭敬敬地将門拉至了最外處,隻是人雖站得筆直,一雙眼睛卻總也忍不住往扶灼的臉上和身上瞟:“太子妃請便。不過先前太子叮囑過,這牢獄之中濕氣重,待久了對您身體也不利,所以......”
扶灼嗯了一聲:“我知道,不會叫你為難。”
獄卒松了口氣,招呼着呆愣着的常安走到外頭候着了。
昏黃的燭燈搖曳間,扶灼對上了包承允那雙深沉的眼。
“你瘦了許多,”包承允開口,語氣與神情都像是被牢中環境吃透了似的,顯得陰郁又潮濕,“身子都養好了?”
扶灼垂眸看向周遭嶄新的幹草堆,沒說話。
包承允扯了扯嘴角,“太子顧及你身體尚未好全,才着人将我帶來這間通風又有光亮的牢房。”
頓了頓,他側過身,寬厚的身軀靠着身後的圍欄,将那幾根脆弱的木頭壓得吱呀作響,“你快成太子妃了,我還沒......還沒恭喜你。”
自小窗外傾灑的陽光恰到好處地照亮了扶灼卷翹的長睫,他眼簾微掀,目光無聲地落在包承允憔悴的臉上,擦出一抹不帶溫度的輕柔。
他問:“包大哥是在怪我?”
扶灼話音剛落,便被包承允直接否認:“我不會。”
但說完這一句,包承允的神色又重新變得迷惘,他靠在陽光灑不到的角落,怅然地看着窗外的金黃。
最終,包承允的視線順着陽光緩慢攀附至扶灼的眉眼間,啞聲道:“你今日來,是見我最後一面?”
扶灼淡聲:“我與太子即将成婚,彼時大王會大赦天下。所以包大哥放心,你不會有性命之憂。”
說罷,扶灼又靜靜地同他對視了一會兒,看着他雙眸中的迷惘一點點被濃濃的深沉占滿。
直到常安歡快的聲音由遠及近地撲了過來:“公子、公子!”
他收回視線,轉過了身,“什麼事?”
常安一路喊叫,停住腳步時臉都漲得通紅,他将手中書信往扶灼手中一塞,頗為興奮地看着他。
“太子方才傳人送信,說讓公子代他提前釋放包承允,”常安擡着頭往包承允身上一瞥,又對着扶灼笑開了,“太子還讓小的替他轉達一聲,如果公子要問緣由,就說是希望公子能開開心心地嫁給他!”
對方的意思既已托人傳到,扶灼也沒了再打開信件的意思,垂眸瞥了眼信封上熟悉的筆迹和私印後,對着包承允淡聲道:“出來吧。”
但包承允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挪動分毫。
扶灼看了眼常安,将那封未拆開的信随意放在他手中,“你先去外頭候着。”
常安遲疑地點點頭,揣着信件出去了。
腳步聲遠,他才重新望向站在陰暗角的包承允,後者這回倒沒有再繼續沉默,沙啞地開口:“你當真想好了?”
“聖旨之下,誰又有轉圜的餘地。”扶灼垂眸,宛如蝶翼的長睫輕輕顫動了幾下,“包大哥出獄後也該謹言慎行,以免再受牢獄之苦。”
包承允一眨不眨地凝着他眼下的小痣,低聲問:“你與他......何時成婚?”
久站讓雙腿有些發軟,扶灼走至牢門邊,借力靠着身側的木頭,“按禮部定下的日子,是下月初五。”
包承允愣愣點頭。
沉默片刻,他又說:“......我與你,也算是至交好友。我雖不能再帶你走,也想為你除去最後一點後患之憂。”
扶灼安靜聽着,“你指什麼?”
“你這些日子昏迷,大概還不知道城中農田的問題尚未完全根除,總有隐患。”包承允僵僵地扯起嘴角,“我會再悉心調制藥水,盡量助城中農田恢複如初,這樣他日你身處皇族漩渦......所受的議論與風波也會少些。”
扶灼望向包承允,看見了對方眼眸中一瞬即過的陰翳。
“如此,”他淡色的唇瓣微微勾起,“多謝包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