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灼落在鞋上和衣角淤泥處的視線被了劫察覺,而他未問出口的疑問亦被後者主動接了過去:“雖未下雨,但路經集市時不慎被人群擠到了未幹的淤泥裡。”
了劫手中的草藥味道格外濃,還沒放入罐中熬煮便苦得嗆鼻,眼見鐵牛就要接過方子下去熬藥,扶灼蹙起眉心,難得主動開口:“集市中人很多?”
“公子不知道?”了劫放下手中藥方,平聲靜氣地開口,“近日西域頻頻來犯,現如今各地都在招兵買馬,挑選青壯年奔赴前線。”
扶灼眼睫微擡:“西域?”
見他似乎來了興緻,了劫略一點頭,一面書寫藥方,一面繼續介紹狀況:“不錯。隻是西域人勇猛高大,招兵的速度遠趕不上将士陣亡的速度,所以各地官府都在用重金招攬勇猛之士,以免日後前線無人可用。好在人已招得差不多了,估摸着這兩日就要結束,否則我明日前來,恐怕還會比現在狼狽許多。”
扶灼垂着長睫,沒再說話。
大堂陷入沉默後,鐵牛也回了神,提着草藥去了廚房煎藥,而本該去外頭溫書的華師卻遲遲沒有動作,反而将猶疑的目光投向了扶灼,輕聲說道:“先生,我......”
扶灼淡淡瞥了他一眼,等着他繼續講下去。
但率先開口的卻是了劫。
寫完方子後,他将手中毛筆擱置在一旁,掃了眼華師手中書卷,又直直地望向一直沉默着的扶灼,“眼下水災頻發,世道也并不太平。我看公子的家仆生得壯實,不如送去前線好好曆練一番,也能減了公子一筆開支?”
得不到扶灼确切的答複,了劫也沒在屋子裡待太久,他将箱子裡幾味包好的草藥挑揀了出來,而後大步一邁,在鐵牛将藥端來時離開了小屋。
一時間,屋内又隻剩下了他們三人。
和一碗還沒如口,就沖得人鼻子疼的苦藥。
鐵牛看出他的心思,開口勸道:“先生,藥放涼了不好。”
但扶灼對此卻充耳不聞,他将身子往一側偏了偏,對着緊緊握着書卷的華師開口道:“站了半日了,你究竟在發什麼呆?”
聽到他的聲音,華師才像是回過神來似的,朝着扶灼的方向走了幾步。
他垂着頭,高大的身軀将自窗外灑進的陽光遮擋大半,隻隐約在陰翳處露出一張神色不明的臉,隻是嘴唇緊緊抿着,像是在糾結着什麼。
等着被服下的苦藥被鐵牛擺在一側,扶灼對旁人的耐心便格外充足,他不急不緩地支着下颌,用一對過分漂亮的淺色瞳孔靜靜打量着華師,問道:“有話就說。”
身前的華師又将手中書卷握緊了許多,隻是頭仍然壓得死低,像是不敢多看扶灼一眼,悶頭說着自己的決定:“先生,我......”
扶灼的指腹貼上仍然發着燙的藥碗,淡淡地說道:“你要去參軍?”
“是。”說到此處,華師才敢将低垂的眼緩慢擡起,他望向扶灼始終蒼白似雪的臉,隻覺心裡也和桌側那碗被随意擱置在旁的一般,酸得發苦、苦得發疼。
但華師卻像是在擔憂自己的決定會令扶灼失望一般,不敢再多解釋些什麼,他低下頭,隻悶聲問了句:“先生,行嗎?”
“路是你自己的,不必讓旁人替你決定。”扶灼撐着下颌的手緩慢上移,輕輕揉了揉抽痛的額角,“既想好了,去做就是。”
華師猛然擡頭,眼中還有些不可置信的情緒,但很快,他雙眼中那份難得的欣喜又盡數轉化成了濃濃的擔憂。
扶灼略一擡眸,正暗忖着這人怎的變臉如此之快,就見後者緩步上前,将手中的書卷輕輕放置在他身側的桌案上。
而後,華師後撤幾步,雙膝一跪,朝着他磕了一個頭。
夢中的華師是個頑劣的性子,驟然同夢外那攝政王一樣規規矩矩下跪,扶灼還有些不大習慣,不由得擰眉道:“做什麼?”
華師的額頭緊緊貼着地面,悶悶地吐出了幾個字。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他聲音極小,說得也含糊,但扶灼偏偏就聽清了。
那是:“先生,你得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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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了劫來時,扶灼正撐頭坐在妝台前,任由身後的鐵牛替他輕輕地梳着柔順的長發。
流轉在夢境之間已讓他覺得困倦疲累,因此他也分出精神對了劫搭話,隻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眼映在鏡中的人形。
後者照舊把藥箱放在一旁,“公子,該診脈了。”
腦後的梳子随着了劫的開口緩慢停下,抵得扶灼不大舒服,他沒回頭,隻擡手拍了拍落在自己肩側的大手,輕聲将人使喚了出去。
而後,他拂袖起身,又落座在正堂,朝着了劫淡淡開口道:“還沒到看診的時候,你怎的來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