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微微愣住,還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他們的眼前,層層疊疊的連排儲物櫃間,那名年輕向導的身影,就突兀消失了——
……
一間門窗緊閉的昏暗房間内。
空空蕩蕩,唯一稱得上是像樣家具的,僅有一架鐵皮單人床。
隗溯坐在單人床沿,上半身脫去了那件戰鬥部的緊身上衣,他擡起左臂,一點點拆開上臂的薄繃帶。
特殊材質的白色布料,能在維持肌肉形狀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隐藏自身的痕迹,讓人難以在衣物的覆蓋下,發現繃帶的邊緣。
而在那條左臂之上,繃帶散落,詭異扭曲的藤蔓狀起伏,宛如邪惡古神的肢幹,猙獰、帶着不詳的意味。
黑暗之中,高等級哨兵的絕佳視力,仍可以讓他,對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隗溯漠然看着左臂上的異化,仿佛在稱量一塊用于下廚的肉類,仔細地預估着,它擴散所需的時間。
他從沒有想過,在世界重啟後,霍銜月竟會意外覺醒成向導,還再一次,陷入了白塔這樣兇險的地方。
漆黑眸子的哨兵,死死地盯着手臂上,那道可怖的異化起伏,似乎在憎惡着邪惡的神明,在它收取了一份代價後,竟冷不丁地,還要去奪取他最在乎的東西。
隗溯的胸膛起伏,将繃帶再次層層纏緊,用衣物遮起。
他站起身,下意識擡手,把指尖放在門把上,卻僵硬住了身軀。
自己又準備這樣,毫不知廉恥地黏上對方。就算被拒絕了,仍控制不住藏在陰暗的角落,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難以自制。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僞裝與克制,才不會讓那個人所讨厭。
握着冰冷的鐵質門把手,隗溯忽而笑出了聲。
可他早在上一世,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了被喜歡的資格,不是麼?
就算明知道,自己永遠隻能這樣躲躲藏藏,從遠處,默默守着那道身影,而不被接納,他也仍然會這麼做。
黑發哨兵推開門,朝一号訓練場的方向而去。
……
訓練場後方,準備室内。
空蕩蕩的連排儲物櫃之間,安靜得仿佛一人也沒有。
然而,隻要低下頭,就能發現,一名體格粗壯的黑皮哨兵,正以某種扭曲的姿态,仰躺在一架長凳下,額間是蜿蜒的一道血痕。
就仿佛,他自己爬進了這個古怪的位置,而将腦袋撞得頭破血流。
再向内走兩步,一扇鐵絲封鎖起的通風窗口邊,一名閉上了雙眼的昏迷哨兵,正維持着僵硬的站立姿态,被夾在兩列櫃子之間的縫隙。
雖無明顯的外傷,可那張臉上定格的神情,卻仿佛遭到了極大的恐懼。
在準備室的最深處,編号999号儲物櫃前,一道身影,正呼吸粗重,全然失去了遊刃有餘的氣度,舉着一根長長的鐵棍。
那棍子,像是從某個鐵架上強拆下來的,還連着松散的碎塊。
身材高大的哨兵,舉着鐵棍,驚恐憤怒地揮舞着,仿佛在攻擊某個看不見的敵手。
他卻全然看不見,不遠處的長凳尾端,一名淺色眸子的漂亮青年,正悠閑坐着,單手支撐下巴,饒有興緻地欣賞着這一幕。
就好像,青年完全明白,這名高大哨兵最後的下場,會和他的那兩名同伴一樣——
用自己手上的鐵棍,給予自己,最後的那一擊。
一個猛沖,霍銜月看見,那名哨兵用力地向前揮動鐵棍,将儲物櫃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凹坑。
因為這些動靜,最後的一排儲物櫃已經搖搖欲墜了。
他明白,差不多到收尾的時候了,再不結束,或許該引起什麼注意了。
霍銜月站起身來,控制着自己深入那名哨兵腦内的精神力,開始創造最後的場景。
讓這幾人吃點苦頭,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攪亂這一潭水,看看背後之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如果能多派幾名有用的哨向,對他的計劃,還更有幫助些。
霍銜月的精神力觸手,随着虛假場景的創造,就如同對待之前那兩人一般,将一枚帶有自己精神力的種子,埋入了對面哨兵的精神圖景之中。
這種對精神力的使用方法,就仿佛自從他一開始覺醒成為向導,就自然而然,随着他的思考,而找到了合适的做法。
或者說,有時,他會覺得,這是他在上輩子死前,墜入那片冰原裂谷之下,看到“遺迹”的模樣之後,便自然理解了的知識。
随着埋入自己的精神力種子,在那些人的精神圖景中,就仿佛多了一隻眼睛。
霍銜月能通過它,看到、甚至操縱對方的一切。
他走上前,定定地凝視着那名哨兵的眼睛,試圖透過重重的迷霧,去看清,對方腦海中所擁有的那份記憶。
埋入種子雖快,可要實際讀取記憶,卻仍是一件耗費時間的工程,尤其,是在不進行肢體觸碰的情況下。
霍銜月感到有些可惜,今天短短的一小會兒時間,不足以令他去嘗試更多的用法了。
他正準備抽身離遠一些,忽然,那名高大哨兵,似乎被什麼畫面刺激到,猛地舉起鐵棍,滿臉怒容。
霍銜月微微皺眉,迅速轉身離開,可動作之間,胸口處的通訊器,卻被破損的櫃門撞到,從口袋中滑落。
那一瞬,他的腦海中,炸開了許多混亂的念頭,有懊惱,有後悔,也有幾分說不清的羞恥和擔憂。
他怎麼就把這樣東西,随身帶在胸前口袋了?
要是真的被誤觸,就這樣撥通了,隗溯又會怎麼看待自己?
霍銜月一瞬之間,轉過了許多念頭,他甚至還想到,就算對方真的收到信号,趕了過來,說不定那時,自己早已經解決完這件事,離開現場,就可以用不小心誤觸,來糊弄過去了。
可是下一刻,他就明白,那全隻是僥幸。
準備室的門口方向,猛地傳來一聲巨大的暴響聲,遠遠地,便能聽到門闆倒塌的聲音。
而從霍銜月胸口滑落的通訊器,也正好撞上了地面,被按下了傳訊按鈕。
通訊器另一端的滴滴聲,從門口沖進來的,黑發黑眸哨兵口袋裡,清晰傳了過來。
青年半跪在地上,右手還做着一個“撿東西”的動作,回過頭來,便看到熟悉的那張臉龐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怒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