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建業此番雖未殺死花半夏,卻意外射中了周軍主帥裴璟霄。
縱使尚不知對方是死是活,但總不失為一樁可喜可賀的大事。
加之突襲得手,得到大批糧草,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于是他急命主力撤軍。
由于前方再往北盡是深山密林,葛榮恐敵軍設有埋伏,加上大帥重傷,葛榮不敢冒進,隻得下令暫停追趕。
裴璟霄已被轉移到一駕馬車内,薛軍醫親自在給他清理傷口。
在他身後是怔然扶着他的花半夏。
葛榮勒馬趕到車邊向裴璟霄報告:“殿下,北遼軍逃走了——殿下?”
車廂裡的人卻無法再給他任何回應。
“殿下中箭的位置距心髒過近,老夫雖有五成把握,但拔箭後的情況卻無法保證。”
薛軍醫沉沉的話音落下,先前還亂哄哄吵着救人的大帳内頓時陷入沉默。
幾位花半夏能叫得上名号的将領俱在。出師未捷,自是無人願意拿大帥的性命冒險,但這根箭卻不能不拔。
榻邊,花半夏眼不錯珠地望着裴璟霄。适才被山風吹了一路,這會兒她總算漸漸恢複了些神志。
眼前的男子看似高高在上,毫無弱點,之前有段日子,她甚至懷疑他永遠也不會真正受傷。
可如今他卻死氣沉沉靠在榻角,哪怕連根手指也動彈不了,隻能任由生命從軀殼内一點點流失。
花半夏猛然意識到,衆人口中的文武雙全、戰無不勝的九殿下,實則遠非他們想象中那般強大。
他受了傷也會疼,會死……
在這場戰鬥之前,花半夏并不喜歡裴璟霄一再試圖保護她,厚待她,甚至黏着她……她已經快要習慣了一次次冷漠地将他推開。
而此刻卻惟願他睜開眼,用那小狗般的哪怕是狼狗般的眼神再看她一回。
倘若裴璟霄有個三長兩短,她當真不會後悔嗎?
怎能不悔?
下令取父親性命的是裴璟霄的兄長,漠視馴師性命的是當今聖上,可那樁案子并非裴璟霄之過,出身皇室也非他所能選擇。
而這一切從前的她又何嘗不知,隻不過父親畢竟死于裴氏之手,她心中過不去那道坎罷了。
但當裴璟霄用血肉之軀擋在她身前,鮮血糊住她雙眼的同時,橫亘在二人間的界限似乎也随之減淡……
幾名軍醫迅速讨論了過會兒要如何拔箭,如何止血,如何用藥諸事,最終決定由葛榮與另一名軍醫按住裴璟霄。
花半夏則負責在旁與其他軍醫一道給幫忙。
因她提到從前給裴璟霄拔箭,薛軍醫認為她應對殿下的傷情足夠熟稔,又因瘴毒與軍醫處打過交道,故而她倒比尋常軍醫更得薛軍醫信任。
箭拔出的霎那,溫熱的血水濺在花半夏臉上,她卻一無所覺,甚至連呼吸都忘了,直到薛軍醫的一名助手将一塊紗布遞給她。
她無知無覺地擦抹着臉上的血迹,心卻像懸在喉頭,胃也緊縮成一團。
一盆盆淡紅色血水從帳内端出去。
男人緊閉着雙目,棱角分明的玉顔越發慘白得沒有一絲生氣,任由軍醫拔出箭矢,撕裂皮肉也不曾有半點反應。
反倒是花半夏自己,裡衣全被汗水浸透。
“老夫已然盡力,接下來全看殿下今晚能否醒來。”薛軍醫處理完傷口,摸了一把額角的汗珠,疲憊長歎一聲。
花半夏醒過神,忽想到一味涼血止痛的藥。
她從前給裴璟霄用過,十分奏效,于是問過薛軍醫後,打算回營帳中取來。
不想才一起身,指端蓦地傳來冰涼的觸壓。
花半夏低眸——男人骨節蒼白的手指勾子似的抓着她。
她心下一歎,終是那麼任由他握着,開口叫裴璟霄的親随取藥來。
傷口處理完畢,周遭喧嚣再次歸于甯靜。大帳内除了裴璟霄的親衛,便隻剩下他和花半夏兩人。
裴璟霄靜靜躺在床上,渾渾噩噩中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營帳。
他想出聲詢問戰況,身體卻仿佛不是自己的,對四肢和言語也全部失去掌控。
唯一确定的是花半夏還在——平安無事。
不知過了多久,胸腔内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過後,所剩不多的意識也漸趨模糊。
朦胧中他又回到了南山腳下。
彼時他身中暗箭,重傷之下不自覺緊抓着花半夏的手……最後終于給他挺過去了。
這一次沒有欺騙和隐瞞,他早早向花半夏坦白身份,也得到了她的諒解。
他依舊偶爾上山幫她采藥,熬藥,學着做可口的飯菜給她吃……
日子如清泉般緩緩流淌,平淡中透着絲絲甘甜。
直到某日花半夏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與他告别,對他說:“我大仇未報,不能再如此下去。”
胸口傳來絲絲縷縷鈍痛,裴璟霄蓦地睜開眼,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大帳内燭火通明,花半夏就趴在他床邊。裴璟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想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