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入庭院那一刻,蕭無雪便察覺到這院子裡被人布下了一道邪陣。
封魂起屍陣,能将陣法内的死者煉成活屍,怨氣越深重,活屍的力量便越強。
堂堂北域魔尊,對付幾個活屍自然不在話下。蕭無雪靜立在旁等候,忽然聽見身後一扇門扉裡傳來響動。
他扭頭看去,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裹挾着殺意,恰在此時襲來。
锵——!
封燭手持長劍,穩穩架住了朝他撲來的一具活屍。
“你真不出手?”封燭冷冷看他,眉宇間因殺戮而蒙上了一絲戾氣,“真當本座是來給你做護衛的?”
先前稱封燭美人是蕭無雪故意惡心他,事實上,封燭的模樣與秀美沾不上邊。
他是極其英俊冷硬,甚至帶着點攻擊性的樣貌。微笑時,那份攻擊性被溫柔的雙眼隐藏得很好,可當他沉下臉來,魔族特有的陰戾邪氣便再也掩蓋不住。
仿佛剝開層層僞裝,露出了往日難以窺見的陰暗本相。
蕭無雪與他對視片刻,将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不是道侶嗎,給我做護衛委屈你了?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真心?”
封燭:“……”
說話的功夫,更多活屍朝二人撲來。
原本普通的血肉之軀,在陣法強化之下竟仿佛擁有鋼筋鐵骨一般,與利刃相擊時不斷傳來銳響。
蕭無雪沒再理會,轉身上前兩步,用力推開了門。
一名夥計打扮的少年蜷縮在門後,渾身都在止不住顫抖。
“——不要!”少年抱頭驚呼,“我什麼都不知道,别殺我,别殺我!”
蕭無雪微微蹙眉。
庭院内,最後一名活屍被封燭揮劍斬下頭顱,頹然倒地。
蕭無雪在少年面前蹲下身:“冷靜一點。”
他嗓音輕而冷冽,少年漸漸停止了顫抖,擡起頭來:“我……我……”
“你看到了什麼?”蕭無雪問。
“死了……他們都死了……”少年眼神空洞,恍惚間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景象,驚恐大喊,“他們剛剛還好好的,忽然就吐血死了!阿丁,王叔,他們剛才明明還在和我說話,我……我也會死嗎?我不想死,我爹娘還在家裡等我,我不想死!”
少年胸膛劇烈起伏,蕭無雪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強迫他鎮定下來。
“告訴我,這裡發生過什麼?”蕭無雪問,“你都看到了什麼?”
少年:“我……我不知……”
“你知道。”蕭無雪輕聲打斷,眸光沉靜而笃定,“你肯定知道,好好想一想,你不想替……替他們報仇嗎?”
他古怪地停頓一下,但少年并未察覺。
“報仇……報仇……”少年冷汗淋淋,大口喘息着。
不知過去多久,他終于顫抖着開口:“之前,有人來過鋪子……”
蕭無雪:“什麼人?”
少年:“黑衣……鬼面……聽聲音是個男人……”
蕭無雪:“他做了什麼?”
“他來見掌櫃的,我把他領到院子裡,他說要買藥……他要買……”少年喃喃般的話音戛然而止,忽然用力抱住了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蕭無雪無言,正欲起身,卻被少年抓住了衣袖:“……我也會死嗎?”
“……”
少年仰面望向他,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從蕭無雪悲憫的目光中漸漸意識到了什麼:“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能救我……你不是來救我的嗎,為什麼不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
泣不成聲的哀求到最後竟變作凄厲的怨恨與指責,蕭無雪閉了閉眼,輕輕将衣袖從對方手裡扯了出來。
“生死有命,枯榮有數,抱歉。”他輕聲道,“我會為你超度。”
仿佛冥冥中觸碰了某個禁忌,少年神情一滞,口中忽然吐出鮮血。大量湧出的鮮血噴濺在蕭無雪衣擺上,少年的瞳孔飛快渙散,就這麼注視着蕭無雪,慢慢仰面倒地斷了氣。
與外面那些死者的死狀一模一樣。
蕭無雪轉過身,一道淨衣術落到他身上。
沾染血污的衣擺瞬間煥然一新,封燭倚在門邊,若無其事收回了手:“幻術?”
蕭無雪瞥他一眼,繼續往外走:“應當是一種造夢之術。”
這商鋪中的夥計其實早已身亡,兇手用了一種造夢之術讓他們以為自己還活着,制造出了一切如常的假象。
“真不嫌折騰。”封燭跟着蕭無雪走出小屋,院中那滿地的屍身已漸漸開始腐爛,血肉脫落露出森森白骨,“那這起屍又是怎麼回事?”
蕭無雪低聲道:“陷阱。”
以夢境粉飾太平的方式注定不能長久,為了盡可能不被人戳穿,夢境也必須有不能觸碰的禁忌。
現在看來,就是噬魂丹。
就像一個精密運轉的儀器,噬魂丹作為核心,一旦被人觸及,夢境便會啟動起屍陣,讓對方死在這裡。
這也是為何,他們方才分明就在前廳,卻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
因為無論是起屍陣,還是衆夥計的忽然斃命,都不過是夢境的一部分。
或者說,是陷阱的一部分。
蕭無雪回頭望向屋内,歎道:“那少年,求生欲望很強。”
隻有他突破了夢境的限制,沒有讓自己淪為活屍,甚至在潛意識中察覺到了危險,試圖呼救。
可惜,再強大的法術,也沒有辦法逆轉生死。
蕭無雪眸光微暗,忽然被一隻手摟過肩膀。
封燭摟着他穿過庭院,神色自然,語調輕松:“走哪兒哪兒死人,看來你暗中調查這事已經被人盯上了啊。要我說幹脆别查了,乖乖與我回去治傷,以後有我在身邊,誰還能對你動手——嘶!”
身側一道銀光閃過,封燭松手躲避,鋒利的匕首緊貼着側臉劃過去,被刀鋒削去一縷發絲。
發絲飄搖落地,封燭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完好無損的側臉,指責道:“下手這麼狠,有你這麼對待道侶的?”
“是啊,我就是這麼對待道侶的。”蕭無雪手一松,手中匕首化作一道銀光,如遊龍般爬上腰際,重新變回了腰封上的銀絲雲紋。
他冷淡道:“受不了你可以離開。”
“不走。”封燭偏頭湊過來,沒皮沒臉道,“我就喜歡你這麼對我,你哪天不兇我,我還不習慣。”
“……”蕭無雪沒忍住,“你是不是有病?”
“有啊,相思病。”封燭深情款款,“對你思念成疾。”
封燭若真給人當道侶,大概也是那種别人扇他一巴掌,反會被他在掌心舔兩下的人。蕭無雪張了張口,竟想不出痛罵他一頓之外的回應方式。
他不想再造口業,果斷轉移了話題:“此間禍事,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