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本不在意樣貌美醜,并沒有把這件事看得有多重要。
不過記憶中,師尊在教完他易容術之後,的确曾語重心長告訴他,讓他日後若遇上需要掩人耳目之事,盡量選擇以面具遮掩面容,别自己捏臉。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
他還在假裝失憶。
蕭無雪面無表情與封燭對視,後者捂嘴轉頭,虛弱道:“你别看我,求你,我要吐了。”
封燭絕不會允許蕭無雪頂着這張臉走出房門,他幾乎是半強迫地把人按在妝鏡前,親自上手,仔仔細細給他重新捏臉。
堂堂北域魔尊,看似不拘小節,手藝卻意外不錯。
他用指腹輕輕撫過蕭無雪的眉宇、臉頰、嘴角,每碰到一處,那處便随之輕微變化。待松開手時,眼前的人已換做了另一副溫潤俊俏的面容。
但封燭仍不滿意。
他捏着蕭無雪的下巴,挑剔地将他五官調來調去,嘴裡還在嘀嘀咕咕:“不行,還是差遠了……”
“捏都捏不出,究竟是怎麼長的……”
蕭無雪如一尊漂亮的人偶娃娃任他擺弄,直到封燭将手探向他的發絲,琢磨着要不要給他換個發型。
他陡然抓住對方手腕:“别動我頭發。”
封燭眉梢一挑:“怎麼,跟民間小孩似的,怕摸了腦袋長不高?”
他壞笑着,飛快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我就摸!”
“你——”蕭無雪甩開他的手,“幼稚!”
“幼稚又如何,本座在魔族裡本就還年輕。”封燭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眼,“行了,出發吧,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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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褚家傳信,褚家的仙舟會在辰時左右到達極樂城。
二人帶上褚元豐,一道往城門去。
褚二公子不愧是為了出口惡氣便服用噬魂丹的狠人,被封燭設了禁制困在客房,竟還頗為心大地為自己讨了個清秀漂亮的美少年作陪。二人在客房膩歪了一天一夜,臨出發前,他還對那少年依依不舍,想将人一起帶回江都。
封燭竟也不反對:“褚公子風流倜傥,這少年跟了你,日後必定有享不完的福分。”
褚元豐被他說得飄飄然,二話不說高價給少年贖了身,心滿意足牽着出了客棧。
清晨的街頭冷冷清清,蕭無雪望向前方那如膠似漆的兩人,傳音問封燭:“你到底想做什麼?”
“仙尊何出此言?”封燭語氣無辜,“人是褚公子要的,與我有何幹系?”
蕭無雪冷道:“你真當我看不出那少年是什麼人?”
淩雲仙尊被稱作中原正道第一人,自然不會是浪得虛名。一切仙妖神魔,就算隐藏得再好,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少年是個魔族。
仿佛心有所感,被褚元豐乖乖牽着的少年恰在此時扭過頭。乖巧無害的目光觸及蕭無雪冰冷的視線,驟然一個激靈,心虛地将頭轉了回去。
褚元豐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棠棠,怎麼在發抖,是冷嗎?”
離棠連忙搖頭:“不冷,不冷。”
二人身後,封燭面不改色繼續傳音:“是你說我們此行絕不能打草驚蛇,我找個人盯着褚元豐,豈不正合你意?”
蕭無雪:“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正魔兩道曾立下血契,在世人眼中,隻要那血契一日存在,魔族便一日不會踏足中原半步。這本是用來維持兩族和平,阻止戰事再起的保障。
可如今,封燭不僅自己離開了魔窟,還将其他魔族也帶了出來。
血契,實際已經形同無物。
這件事若被其他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又有多少魔族已經悄無聲息來到了人間?
封燭一言不發,蕭無雪伸手去拉他:“封燭,你知不知道仙盟為了兩族不再開戰做了多少努力?你不能——”
“仙盟真的不想再對魔族開戰嗎?”封燭悠悠反問。
蕭無雪神情一滞。
封燭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微笑着問:“這百年間,究竟是仙盟在努力,還是你?”
蕭無雪垂下眼,緩慢松開了手。
可他的手尚未落下,便被一雙滾燙的手掌接住了。
蕭無雪剛想掙紮,卻聽封燭輕聲道:“放心,不會讓你的心血白費的。”
他們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城門口,無人看管的城門大開着,任人來去,包容而自由。而自那城門往東約莫百步外,有一座巨大的廢墟,曆經百年風霜,依稀可見過去的模樣。
那是百年前,蕭無雪與封燭決鬥時留下的遺迹。
許是為了紀念,又或是作為警示,極樂城在修建時有意避開了此處。無數殘垣斷壁靜靜伫立在茫茫大雪中,無聲記錄着當初那場令天地為之變色的決鬥,以及那場決鬥背後,無人知曉的沉重代價。
“阿霁,現在已經不是百年前了。”
百年前,封燭尚未繼任魔尊之位,在魔族中也并無任何話語權。
許多事情,他幹涉不了,更無法改變。
但現在,已經不同了。
封燭垂眸注視着他,話音近乎溫和:“你真以為,這百年間隻有你在努力?”
蕭無雪一怔。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封燭是不願意兩族再次開戰的。
這很正常。
百年前那場大戰令正魔兩道皆損傷慘重,然而魔族無論是修行速度還是繁衍能力,都遠遠比不上凡人。同樣百年的休養生息,修真界的發展日新月異,實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再打起來,局勢會對魔族非常不利。
這才是封燭真正的想法才對。
并非出于什麼維護世間安穩的大義,而是如同百年前的低頭休戰一樣,是大勢已去、别無選擇的權宜之計。
可他為什麼……
蕭無雪思緒一時煩亂,自己都不明白,對方簡簡單單一句話,為何能将他的心緒擾亂至此。
但封燭似乎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
在蕭無雪朝他擡眼望去時,他已漫不經心般移開了視線,輕輕把玩起蕭無雪的手指:“明明已經修成仙身,手怎麼會這麼涼……我真是不懂,短短百年,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
他輕聲歎息:“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
傳音斷在了這裡,蕭無雪還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疑惑地偏了下頭:“嗯?”
封燭抿唇一笑:“……就該在和談時讓他們加一條,要淩雲仙尊以身侍魔,逼修真界把你送進魔域,做我的魔後。”
一句話,讓蕭無雪動搖的思緒瞬間清醒過來。
他沉下臉,用力抽出了手:“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