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雪想不起來。
失憶是他為了脫離仙盟,以及擺脫自己那兩位師兄糾纏編出的謊言,他很确定自己并無任何記憶缺失。無論是過去與封燭的相遇,還是兩人決裂後的這百年間發生的種種,他都記得很清楚,并無任何空白。
唯一有所缺漏的,或許就是百年前極樂城一戰之後的幾個月。
當初極樂城那一戰,被仙盟有意宣揚成蕭無雪的全勝,可實際并非如此。
百年前,蕭無雪與封燭修為勢均力敵,最終大戰的結果,說是蕭無雪險勝都略顯偏駁。
準确來講,那場決鬥應當算是兩敗俱傷。
重傷使得蕭無雪卧床不起,很長一段時間都渾渾噩噩,記憶也非常混亂。
而在那之後,戰事結束,仙盟初建,有許多事都需要他定奪。重傷初愈的他,不得不立即忙碌于處理各類事務,等一切步入正軌,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以至于……根本不曾想起那把隻用過短短半年的含光劍。
不僅是百年間不曾想起,哪怕今日提起,他也絲毫想不起來那把劍究竟被他遺落在了何處。
他……是真的忘了。
“抱歉。”蕭無雪嗓音艱澀,“我……我想不起來……”
重逢至今,類似的話他對封燭說過很多次,但幾乎都是毫不走心的謊言。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難以開口。
蕭無雪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感覺,好像後知後覺做了一件絕對不該做的錯事,就連話音都帶上了幾分茫然無措:“含光劍,現在不在我的身邊,我也不知道它在哪裡……但……”
他視線垂下,重新望向封燭手中的長劍。
承影與含光,這對孿生劍在鼎盛時期的威力并不輸給他的淩雲劍。可如今,失去孿生兄弟的它,力量耗盡,生息斷絕,靠着劍主的精血滋養,才勉強維持劍身不毀。
承影劍尚且如此,那含光呢?
他的含光劍,這百年間不曾受到任何靈材的養護,它……會不會早已斷裂崩毀,在某個被他遺忘的角落,靜靜化為了灰燼。
蕭無雪心口有些發悶,他閉了閉眼,輕聲重複:“……抱歉。”
封燭沒有回答。
他皺眉望向蕭無雪,模樣不像生氣,反倒像是有些困惑。
半晌,他緩緩問出了自己的疑問:“為何道歉?”
蕭無雪一怔。
封燭問他:“你忘了那麼多事,為何獨獨為了這件事道歉?”
“我……”
是啊,他為何要道歉。
含光劍本就是他的藏劍之一,就算被他忘了、毀了,也不過是失去了一件寶物,或許會有遺憾,但又何來歉疚?
更何況,承影與含光聯系如此緊密,就算那把劍還在,他也絕不可能再用。
那明明……隻是一把無用的佩劍。
蕭無雪思緒混亂,内心仿佛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充斥着,就連心口都莫名泛起酸楚。他不想再被這種情緒左右,勉強定了定心神:“隻是随口一說罷了,這不是看你為了養劍犯傻,怕你又發瘋。”
他竭力維持着語調冷靜,睫羽輕輕顫動,輪廓分明的側臉被微弱劍光映得有些蒼白。
封燭定定注視着他,眉宇間猶疑更甚:“你到底……”
他話未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那聲音聽着像是與他們同行的褚家弟子,蕭無雪臉色一變,當即就想向那聲音來源趕去。
可剛一轉身,又被封燭拉住了。
“……正事要緊。”蕭無雪沒有回頭,聲音帶着幾分不自然,“等這件事結束之後……”
封燭輕聲打斷:“等這件事結束之後,能與我說實話嗎?”
“……”
那一聲驚呼之後,周遭重新變得寂靜無聲,封燭一動不動攥着蕭無雪的手腕,仿佛握住了一塊纖細脆弱的寒冰。
許久,蕭無雪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
聲音是從村落方向傳來的,眼下尚未天亮,村莊被籠罩在一片夜色當中,格外靜谧。蕭無雪與封燭快步穿過積雪覆蓋的田野,很快來到了村口。
村口有一座高大的槐樹,槐樹之下,倒着兩個人。
那兩人俱是褚家弟子打扮,雙目圓睜,神情驚恐,已經斷絕了呼吸。
“……是重劍所傷,一劍斃命。”封燭彎腰檢查了兩人的傷勢,悠悠道,“下手可真狠啊……”
蕭無雪沒有回答,擡眼望向村落方向,神情微微沉下。
封燭問:“怎麼?”
“你沒有感覺到嗎?”蕭無雪沉聲道,“沒有生人氣息。”
此地多半是被人施過什麼法術,使外來者很難察覺出異樣。直到此刻靠近村落,蕭無雪才感覺出來,這村子裡分明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
蕭無雪快步往村中走去,推開離村口最近的一戶屋舍大門,院子裡伏着兩大一小三具屍身,血早已流盡,冰冷的屍骨幾乎完全被積雪覆蓋。
熟悉的氣息緊随其後,封燭詫異道:“這怎麼……”
“也是重劍所傷。”蕭無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