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季莫庭突然的靠近,她沒來由有些慌亂,支吾道:“那…随便走走,就當飯後消食了。”
不等季莫庭說話,她轉身走開,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季莫庭唇角勾起,也不拆穿她,慢慢跟在她身後。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一處小公園。公園兩側的路燈照出昏黃的光,靜谧溫暖。
周清予突然不太想走了,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長椅:“坐下休息會兒吧。”
夜色下,公園中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忽然間,耳邊聽到一聲尖銳的爆鳴,像是從半空中傳來。周清予擡眼望去,天空炸出一道絢爛五彩的煙花,散成心形,光亮炫目。
“好漂亮的煙花,自從離開棕城後,就很少能看到這麼美的煙花了。”
兩人并肩坐着,季莫庭側頭看她,煙花映射下,她臉上似有點點波光閃動。
一道道煙花在空中綻放、散落。猶如昙花,一瞬間的盛開,轉瞬即逝。
煙花燃盡,明亮的天空再度淪為黑暗。
周清予凝視漆黑夜空,心頭滑過一絲落寞。
她輕聲說着:“從前,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和爸媽一起放煙花。”
季莫庭低聲問:“那後來呢?”
今天聽到她和鄭老師的談話,聽到“父母出事”,他猜,她一定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後來?周清予愣住。
“後來...他們都去世了。”
季莫庭心下一沉,巨大的愧疚霎時湧出:“對不起。”
周清予笑笑:“沒關系。”
父母去世這麼多年,她早已學會很平靜地講述這件事。
她的笑容落入季莫庭眼裡,卻刺得他胸口發疼,原本想問的話,盤旋在唇齒間,最終咽回。
夜色朦胧,她仰頭望着夜空,漆黑的天空點綴着幾顆小星星,發出微弱的光。
遠處間或傳來不遠處低笑或打鬧聲,像是給安靜的公園添了幾分溫馨。
細細晚風吹在臉上,竟然不覺得冷,周身置于黑暗中,周清予卻有種久違的安全感。
也許,是旁邊坐了某個人的緣故...
她陡然生出一股沖動,一股想傾訴的沖動。
轉頭看向季莫庭,她輕聲問道:“想聽我的故事嗎?”
季莫庭盯着她,帶着一種似乎要把她看透的眼神,她也不躲避,迎着他的目光。
“對峙”片刻,季莫庭眸光微暗,沉聲開口:“你願意說,我就聽。”
該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
一旦開封,塵封的回憶如潮水般侵襲而來,傾瀉而出。
“那就先從高二那年的轉學說起吧。”
“高二下半年,有一天我爸突然通知我們,說要搬家去棕城。當時媽媽和我都有點懵,一開始我媽堅決反對,我已經在甯城讀了兩年多高中,馬上要到高三,搬家意味着轉學,她認為這樣對我的學習不好。可是,她拗不過我爸。”
“我爸的意思是,他有個兄弟在棕城剛創業,白手起家,有個超級大項目在手上,一個人幹不了。這時候邀請他加入,兩人努力搏一把,成功了,賺得比他打幾十年工都多。他為了妻子和女兒,不能一輩子這麼平淡窩囊,要為我們拼一把。”
“可是...”周清予頓了頓,泛起一抹苦澀的笑:“錢不是那麼好賺的。”
“一到棕城,我爸幹勁十足,連我去新學校他都沒時間關注。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幾乎一個月都見不到他幾次。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喜滋滋跟我們講講項目的進展和不順的地方。可越到後面,他臉色越來越沉,我們問他,他也不說,弄得我和我媽都很忐忑。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他拿了家裡的戶口本和存折,去借了高利貸。”
聽到“高利貸”三個字,季莫庭眼皮一跳。
“我媽非常生氣,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借高利貸,他能還得起嗎?我爸滿不在乎,說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借,他的兄弟也去借了。項目進展到中間,資金不夠,作為股東老闆的其中一員,他當然有義務出份力,并讓我媽别管,他自有分寸。等項目成功,高利貸不就是說還就還的事。我媽從那之後,被氣出病來,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可是有時候,老天偏偏就跟你開個大玩笑。後來,項目中斷,找不到接手方,投出去的資金收不回來,借的高利貸也還不上。我爸去找他那個兄弟想辦法,誰知對方說當初法人寫的是我爸的名字,公司現在出了事,所有的債務理應由我爸一人承擔,他不會、也沒錢負責,然後很快賣了房子,逃到外地,再也找不到人。再後來,我們就過上了被高利貸追債的生活...”
那段生活留給她的是混亂、黑暗。
她輕籲口氣,繼續說着:“我們一家賣掉房子,隻也還了一小部分貸款,爸媽為了還清剩餘債務,各打了好幾份工,但這樣還是不夠還每月的缺口。高利貸時不時就上門催債,鬧得周圍人盡皆知。我媽氣憤難當,天天回和我爸吵架。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度過了高三,迎來了高考。”
“不意外,我考得很不好,成績下滑,隻考了一個普通大學。但那時候,我并沒有太難過,我一心想的是,趕緊讀完大學,畢業了快點找份工作,幫家裡減輕負擔。甚至我提出過不念大學,和他們一起打工的想法,被他們狠狠罵了一頓,讓我安心念書,什麼都不要想。”
說到這,周清予眼睛一酸。
“其實...我很讨厭自己。讨厭那時候自己的無知,一心撲在學習上,完全沒有在意關心父母,看不到他們的辛苦和逐漸變差的身體。等意識到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們都...”她聲音哽住,再也說不下去。
父母最後的日子,都是在病床上度過,那段記憶,是她潛意識一直拒絕觸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