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祁襄穿上玄金道袍,腰别銅錢劍、八卦鏡和招魂鈴,身上背的布袋上用金線繡着太極圖和八卦紋,裡頭裝陰陽羅盤、符紙、朱砂筆,還有糯米、黑狗血這些驅邪之物也應有盡有。
臨出門時,蕭敬虞還給了她一把新扇子。
“本王最新得的好東西,鐘馗圖扇面,三豐道長的真迹。”
祁襄展開扇子,嗅了嗅扇葉上的墨香,啧啧稱奇:“果真是驅邪除祟的法寶!謝肅王殿下!”
“就當是你先前送本王那些古瓷的還禮了。”蕭敬虞雲淡風輕地拂了拂衣袖,笑道,“你們早去早回,本王要去歇着了。”
蕭允墨和聶昭跟着祁襄上了馬車,往昨日的那條胡同出發了。昨夜下了雪,積雪被掃到街邊,青石闆地面濕漉漉的,屋檐上蒙着一片絨絨的白。
敲開昨日那對老夫婦家的門,那二人都有些驚詫,老頭上下打量了祁襄一番,道:“喲,小先生,你還真的捉鬼來了?”
祁襄郎朗笑道:“這如何還有假?”
老者捋了捋胡須,臉色有些為難:“這……你們确定要去?這房子……邪門得很啊!”
蕭允墨諷道:“老人家,不必勸了,你越這麼說,她可越來了興緻。“
他拍了拍祁襄的肩膀,輕聲道:“走吧,皇叔不是吩咐了,早去早回。”
三人走到漆黑的木門之前,祁襄從口袋裡抓出兩把糯米來。
“殿下,小王子,将這揣着,可以辟邪。”
聶昭笑眯眯地從她手心抓過那把米來,蕭允墨冷眼瞧着他的指尖滑過她的手心,一撇嘴道:“我不信鬼神,不需要這勞什子。”
祁襄收起那把糯米,聳聳肩道:“那一會兒殿下見了髒東西,可别哭天搶地哦。”
“哼……這世間的髒東西,我見得還少了?”
祁襄輕輕一推那扇黑色的大門,門“嘎吱”開了,裡頭并未落鎖。大門年久失修,緩緩展開時發出的聲響仿佛某種怪禽詭異的啼鳴。
三人剛進至院中,一陣狂風大作,背後的大門驟然關閉,發出重重一記響。
還未等他們來得及反應,頭頂嗖嗖飄來幾縷白影,蕭允墨和聶昭紛紛拔了劍,揚手收劍之間,一绺绺碎布條翩然落地,祁襄撿來一看,白布上穿着極細的絲線,笑道:“切,雕蟲小技。”
她跨過那些碎布,繼續往裡走。前院如想象中一般蕭瑟凋敝,院中花木常年無人打理,枯枝殘葉之上覆了積雪,整個院子一片素白,如靈堂一般。地上長滿枯黃的雜草,三人腳步踩在挂着雪霜的雜草之上,梭梭作響。
一聲尖利的“喵”,宛如嬰兒啼哭,擡頭一看,東側屋檐上走過一隻黑貓,腳下沒有一絲聲響。那貓睜着黃綠色的眼望了望三人,又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一溜煙消失在屋脊之後。
他們繼續前行,穿過一座狹小花廳,走入第二進院落,隻見正廳大門緊閉,蕭允墨走到祁襄前頭,壓低嗓音:“我先進。”
聶昭不爽地加快腳步,祁襄被就這樣堵到了最後頭。
蕭允墨試着推了推正廳斑駁的木門:“也未上鎖。”
他用力一推門,人卻沒貿然進入,祁襄往門裡飛進幾把脫手镖,除了飛镖當當落地的聲音,再沒有其他動靜。
蕭允墨邁步朝裡面進,這廳中漆黑一片,待到祁襄也進至廳中,身後的木門又如外門一般倏然合上,“咔嚓”一聲,竟還從外頭插上了闩,那門闩聲來自頭頂與腳下,原來是隐藏得極好,方才他們都未曾注意。這正廳的門上本就糊着不透光的墨紙,如今連身後照進來的最後一縷月光也被遮得嚴嚴實實,三人徹底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祁襄正準備從她的百寶囊中取出火折子,忽地角落裡傳出一聲脆響,仿佛是開啟什麼機關的聲音,房梁上閃起五六團灰綠色的火光。
聶昭笑道:“诶喲,鬼火。”
祁襄收起火折子:“磷火罷了,不錯,省的我自己打火了。”
在一團團藍綠色“鬼火”的照明下,廳内的布置逐漸明晰,随着一聲震耳欲聾的鑼鳴,密閉的空間裡奏起喧嚣的禮樂,大廳兩側羅列着一排排提線木偶,這些侏儒偶人捶缽拉弦,奏出詭谲的韻律。三人再看正前方,堂上端坐四具等身高的大紙人,做得栩栩如生,鼻唇眉眼,處處分明,頭發都是用絲線做成——是兩位老人與一對年輕夫婦,身上穿着貴重的綢緞衣裳,目光皆聚焦在大廳中央,直直凝視他們的眼睛。
“什麼味道……” 祁襄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火燒的氣味。
再看那人偶,竟從眼睛裡流下鮮紅的熱淚來。
祁襄幾步上前:“是紅蠟,這紙人裡頭,點了火,眼睛裡頭的蠟熔了,便是這副光景了。”
蕭允墨一把拉過她的手:“快走。”
他話音剛落,紙人偶中冒出滾滾濃煙,瞬間燒了起來。
聶昭跑回門口,用力踹了幾下,門被踹開一扇,三人跑出正廳,站在二進院中默默看着裡頭的熒熒火光。廳中的音樂仍在鳴奏,樂聲之下,似乎還夾雜着凄凄慘慘的哭聲。
聶昭看了看祁襄的百寶囊,問:“姐姐不準備捉鬼麼?”
祁襄端起羅盤在院内走了一圈,淡淡道:“這宅子确實風水不佳,但沒有鬼,你讓我捉什麼呢?”
聶昭又看看廳内,火光已然熄了:“沒有鬼?”
祁襄點點頭,開始往外頭走:“嗯,确切說呢,沒有死鬼。”
蕭允墨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嘴角:“哦,活鬼,那豈不是比死鬼可怕多了。”
祁襄微笑:“可說呢……行了,這兒的戲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先到這裡吧。”
她帶頭往外走,掏出招魂鈴,輕輕搖了起來。鈴音的回響空靈澄澈,從院牆四壁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