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橋地界,聚集着全京城的賣藝人,耍雜技的、練氣功的、唱評劇的、馴獸的、拉洋片的,花樣繁多,熱鬧非凡。
說書先生手執一塊醒木,時不時在面前的小桌案上“啪嗒”一拍,語調抑揚頓挫,正講着張生和莺莺的故事。
“話說這張生與莺莺小姐于西廂之中同寝一月有餘,實在是蜜裡調油,那叫一個難舍難分。可惜聚散終有時,張生到底還是要往長安趕考去了,諸位看官,您且猜一猜,張生此去,可還會記得在他落魄之時将真心交付與他的崔小姐?“
祁襄聽得津津有味,小口吃着碗裡的馄饨。聶昭也聽入了迷,小聲問她:“姐姐可聽過這個故事?後來那個張生如何了?”
蕭允墨冷冷哼了一聲,道:“自然是背信棄義,負了莺莺。”
祁襄也道:“何止呢,這張生還對友人辯說莺莺之類紅顔尤物,最會迷了男人心智,比如殷纣、周幽王,皆亡于女色,自己德行不夠,鎮不住妖孽,才不得已忍痛割愛。”
聶昭“嗤”了一聲,憤憤道:“你們中原男子果真虛僞至極,男人壞了事,卻要怪在女人身上,可恥!”
蕭允墨反嗆道:“中原男子千千萬,總不都是負心漢,難道你們朔金,就沒有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了?”
那說書人說完張生與莺莺的故事,也往馄饨攤來了,他在邊上一張桌子坐下,也要了一碗馄饨。
祁襄擡起頭,問那說書先生道:“先生,我有一奇聞,或許能給你一些新素材,你可願一聞?”
那說書先生一拱手:“喲,是位小道長,老朽願聞其詳。”
祁襄笑道:“先生可聽說過城東槐香胡同那棟鬧鬼的房子?”
說書先生搖搖頭:“未曾聽過……”
“那你今天可是碰着巧了,那宅子裡發生的事兒呀,說成故事來,必定叫你賞錢拿不完!”
祁襄繪聲繪色将昨晚在鬼宅的所見所聞說與那老先生聽,自然也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将整件事說得玄乎其玄,聽得那說書先生心潮澎湃。
說罷,她從錢袋裡掏出幾錢碎銀,放到那老先生桌山:“先生,今日您講張生莺莺,聽得我甚是感懷,若您也能将這槐香胡同鬼宅的故事也說成書,必能大火,我過幾日,定然還來聽。”
老先生将銀兩揣進懷裡,又一拱手道:“得小道長如此知音是老朽之幸,我定當将你今日講的故事編成一出書來,到時還請你來捧場!“
“好說好說!”祁襄起身,拿下腰上别的鐘馗圖扇子,一邊在手中轉動把玩,一邊對相顧無言的兩個男人說,“二位公子,吃也吃飽了,咱們該辦差事去了。”
他們再次來到槐香胡同,祁襄敲開鄰居家的門,對那老者說:“老人家,能否陪我們一同進去看看?興許到了裡頭,你能再想起來一些關于那戶人家的事情呢。”
“這……”老者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答應了,“那好吧。”
推開烏漆大門,照壁映入眼簾,然而上頭的血字早已消失無蹤。
老者瞬時發了怵:“這血字……怎麼……沒了?”
聶昭大聲道:“也許是被那鬼又擦了去。”
老者渾身一激靈:“這……公子,你可别吓唬我了。”
穿過前院,又來到二進院中的正廳前頭,大門仍然緊閉,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看看頭頂、又看看腳下——昨晚那門是上下挂了闩,被聶昭生生踢開的,如今來看,那兩道木闩果真全都斷成了兩截,巍巍懸在那兒。
祁襄走在最前頭,推開門,一絲微弱的火藥味随陰冷的黴氣飄散出來。
廳内空空如也,什麼紙人、木偶,一概不見,地上幹幹淨淨,兩面圍牆——原本擺放木偶樂人的地方——現在是清清爽爽的兩排博古架。
祁襄走過去查看,上頭擺放的古玩器皿纖塵不染。
聶昭環顧四周,道:“怎麼都不見了?”
鄰居老頭問:“昨夜這房裡,有什麼東西麼?”
聶昭答:“有啊!”
然後,他将昨夜在這間屋裡見到的景象又向他描繪了一遍。
“……四個真人一般高的大紙人,眼裡冒出紅蠟來,頭上還懸着鬼火……”
那老者聽得渾身發毛,頻頻後退,蕭允墨瞧着他的動作,指着他腳下壓低嗓門悠悠道:“喏,就是你在的這個位置……眼裡會流出紅淚的……紙—紮—人。”
老頭吓得跳出兩步,顫聲說:“你是說……那些紙人……昨晚就坐在這裡?”
蕭允墨一挑眉:“嗯,就在這裡。”
老頭飛快走了出去,站在門外,對他們說:“你們瞧完了便出來吧,這地方……太邪門了!”
一行人從鬼宅出來,祁襄提出去老者家中喝杯茶,那老頭被吓得不輕,一臉不情願,卻還是把他們引進了門。
他老伴端着熱茶上來,見他臉色蒼白,罵了句:“瞧見什麼了,魂都仿佛沒了,丢不丢人!”
祁襄用茶杯捂着手,輕輕吹了一下杯口冒上來的白氣,笑盈盈望着那老婆子道:“婆婆,我等不是歹人,事到如今,你們就不必演了吧。”
那老夫婦彼此飛快對望一眼,臉上皆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