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到讓她恐懼的空間裡,不知道哪裡的燈狂響着,她像個海膽似的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顔色的管子,渴得幾乎要發瘋!
“水……”
她用盡全力尖叫着,發出的聲音卻細如蚊蟲。
沒過多久,步履匆匆的醫生護士沖進來,把李雙團團圍住,他們叽裡呱啦不知道說了什麼,接着用尖銳的針管刺破她的皮膚,這次李雙很痛,但沒人在意她的想法,眼看人群就要散開,她想坐起來,卻發現雙臂被緊緊地固定在床闆上。
“不要害怕,李雙,你現在很安全,我是戴安娜·王,你可以叫我王阿姨。”
醫生講的居然是家鄉話,“你真勇敢,再堅持兩天,等你不難受了,阿姨就帶你去看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好不好?”
突如其來的鼓勵讓李雙很想哭,但她看過很多動畫片,裡面都說堅強的孩子最好命,于是她奮力眨了眨眼睛,醫生不忍地輕撫她的額頭。
“再睡會吧,晚安。”
接下來的日子異常難熬,好像世界上再也沒有日夜的概念,所有一切都濃縮成了眼前的灰色盒子,李雙時睡時醒,機器的聲音規律地響着,五花八門的藥水順着滴管進入她的身體,她隻能無休止地忍耐,心裡鼓勵自己,要學孫大聖,人家可是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呢。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睡夢中被人抱起,放在嶄新的病床上,溫暖又粗糙的手握住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三張令她朝思暮想的臉龐近在眼前。
爸爸媽媽!還有小一!
“小雙,你終于醒了!”
李雙很想驕傲地問“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堅強的孩子?”,但看着他們憔悴卻又強撐笑容的樣子,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小妹,别哭呀。”李齊旺嘴上這麼說,自己哭得最兇。
“小雙,”李一心疼地看向她布滿針孔的手,最後輕輕牽住她的指尖,“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怎麼……”李雙氣若遊絲地開口。
“什麼?”李一湊到她嘴邊。
“不刮胡子……醜死了……”
李一破涕為笑,“我明天一定刮,你要等着我。”
“虎鲸……呢?”
三人的臉色僵了一瞬,最後爸爸溫柔地說:“小虎鲸回家啦,過段時間它會回來看你的。”
李雙乖巧地點頭,她不知道,那個虎鲸玩偶被她的血染得通紅,怎麼洗都洗不幹淨了。
又過了幾天,李雙認為自己已經好了很多,她每天就躺在病床上吃吃睡睡,偶爾用着李一的寶貝電腦看《動物世界》。
直到有天,她不小心把熱湯打翻在被子上,爸爸媽媽沖上來幫她清理。
“哎呀,你沒燙到吧?”
“沒有啦!”李雙笑嘻嘻地回答。
欸?
她盯着他們手忙腳亂的身影,恍然像是被人用錘子敲了一下腦袋。
怎麼會……
為什麼不疼?
她慢慢掀開被子,那雙熟悉的、有力的腿變得蠟黃而扭曲,好像兩根折斷的筷子,李雙尖叫一聲,死死捂住臉。
“我的腿!”
“小雙,”李柳蘭緊緊抱住女兒,“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李雙發瘋地掙紮着,她再次掀開被子,想從醫院裡逃出去,更讓她絕望的事情發生了——
她做不到。
不僅是腰部使不上力,她的腿也不再聽她使喚。
李雙不停重複着“我的腿怎麼了?”,不管不顧地撕開身上的針管,豔紅抹在雪白的被褥,她的身體像鳄魚那樣翻滾,重重墜到地磚上,她的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下半身卻毫無知覺。
李雙緩緩擡起頭,爸爸媽媽撲過來抱住她,不遠處的李一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
“阿妹,你聽我說,”李齊旺滿臉是淚,他用力抓住李雙小小的肩膀,“你一定要堅強……”
堅強?
李雙被家人重新抱回病床,王醫生沒多久就來了,她坐在床頭,對李雙講了很多話,什麼粉碎性骨折,什麼脊椎損傷,什麼神經功能障礙,真讨厭!她根本就聽不懂!
不是說堅強的孩子最好命麼?
“王阿姨,”李雙沒好氣地打斷她,“那你什麼時候能把我治好啊?盡量快一點,我九月份還要去上學呢。”
她沒有聽到滿意的答案,隻聽到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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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女士你好,我們是阖家義體的公司律師,本次專程來——”
“你們來做什麼?滾!”
“請您保持冷靜,我們是來提供幫助的!”
“幫助?你們把我女兒害得這麼慘!她才剛過7歲生日!現在下半身癱瘓啊!”
“對您女兒的不幸我們深表同情,但我們希望您能接受現實,參與我們的協商,在這件悲劇裡阖家也是受害者,這是我們的協商方案,請過目。”
“你們這些資本家就隻會把責任甩給别人!一出現問題就是外包的錯!臨時工的錯!你們是大聖人,一點錯也沒有!”
“李女士,你這樣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作為半個同鄉,我真誠地奉勸你們,最近是阖家上市的關鍵時期,以卵擊石沒有任何好處。”
“我管它上不上市!我女兒半條命都沒了!賠償款一分也不能少,不然誰來管她後半輩子的生活?”
“既然您執意如此,我們隻能法庭見,對了,下個月起,我們将停止人道主義資助,也就是說,您女兒的醫療費,您需要自己想辦法了。”
門外的争吵終于停止,李柳蘭回到病床邊,小心地從包裡拿出蘋果。
“小雙,媽媽給你切個蘋果吧?”
李雙沒有回答,她靠在枕頭上向窗外眺望,最後一絲夕陽在高樓大廈之間收縮,她想象着那是一顆已經爆炸的核彈,刺目的光點冷酷地降下審判,很快氣浪就會擊碎她眼前的玻璃,把她帶入真正的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