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他的擔心純屬多餘。
晚飯剛一結束,齊之川就像避瘟神一樣,一轉身的瞬間就溜到了門口,手裡拿着一串車鑰匙,對趙昭說道:“我在地下車庫等你,把你送回去,然後回江南的片場。”
“啊?船哥,你和樂微不住一起?”趙昭愣了一下,說什麼話也明顯沒過腦子。
果不其然,楊樂微啞口無言的瞬間,齊之川的臉色也倏地降了溫,慢吞吞的搖了搖頭。
然而趙昭還是死不悔改,看着楊樂微挑了下眉,又擠眉弄眼了半天,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楊樂微本想着該怎麼面對齊之川,然而他對齊之川的好感度甚至沒有上升到六十分的及格線,隻是剛剛擦了個邊,就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厭惡了。
說起來,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明明隻相識了一天,按理來說還不夠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因為這人而心裡不是滋味,這樣的感情放在楊樂微身上,不是一件尋常事。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一般,它仿佛能夠感知齊之川的喜怒哀樂,以至于在某一瞬間,楊樂微似乎本身是想伸出手把齊之川攔下來的。
但是再怎麼說,身體還是由大腦控制的,一個十七歲的大腦在此刻唯一能反應過來的事情,就是......
“您慢走。”
趙昭看向楊樂微,顯然不是想聽他問候齊之川快點離開的,這兩口子平時在自己面前秀的不分場合,偶有吵架但也不至于裝不熟,就算真失憶了,依齊之川的性子,也不至于真的撒手不管。
她真是有點看不懂了。
不過話都趕到這兒了,自己留下好像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兒,于是抱歉的笑了笑,同齊之川說道:“嘶,我覺得我應該進修一個語言培訓班,這嘴,總是管不住自己。”
齊之川挑了挑眉,道:“嗯,順便進修一個情商培訓班。”
“嘶,船哥你...”趙昭話說一半,回頭不放心的看了眼楊樂微,轉頭道:“我先下去給車點火吧。”
齊之川微微垂着眸子落在她身上,淡淡的掃了一眼,趙昭好像立刻被點了任督二脈,決定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誰說我要走的?”
果不其然,關門的聲音剛響起,就聽齊之川甚至沒有回頭确認一眼,便對楊樂微說:“洗碗機在廚房,不要着涼,我不想掏那麼多錢,再送一個和我不對付的人重新回到VIP病房。”
“晚上有一場戲在淩晨,所以不會回來的太早,有需要打電話。”
他思忖了片刻,似乎在回憶自己有沒有什麼忘記的事情,而後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說道:“我不在的時候最好不出門,狗仔蹲的緊,也不要開門,明天中午歸繁跟我打個招呼就會過來。”
“哦。”
楊樂微聽了半天,點了點頭,随後瞪大了眼睛,像是抓住了這話裡的什麼字眼,問道:“等....等一下。”
齊之川轉身剛要走,聽到這話便轉過了頭,問道:“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
楊樂微張了張口,問道:“歸繁...是?”
“啊,你放心,你和歸繁的關系一直不錯,如果不是因為這點,我不會...”齊之川話說到一半,便把後半句吞了下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歸繁是...”
楊樂微一邊在心裡抱怨着齊之川話說一半的不負責任,另一邊又好難把自己的後半句話問出口。
畢竟在他當時的年紀,一個男生問另一個男生,“他是不是我們的孩子”,這樣的話是能當成笑料傳一個學校的。
他是個多好面子的人呐,但是事實證明,人不能一味的要面子,否則就會很丢裡子。
比如他沒問明白,齊之川便以為他面對自己不知道怎麼表達,因為不想為難他,所以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别墅的門關的很嚴實,關門聲音蓋住了齊之川僅留下來的腳步聲,也把楊樂微敲傻了,呆了半天,似乎在想自己這一天光怪離奇的遭遇。
一個幾乎生活在貧民窟,身上還背着幾十萬負債的人,險些被自己的父親亂刀砍死,然後在母親的哭喊下,穿越到了平行時空二十七歲的自己身上。
并且似乎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惹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還因為這個麻煩不得不踏進自己最拒絕的,面向公衆的,抛頭露面的圈子。
甚至...也許還有了個素未謀面的孩子。
緊接着,老公不親,忽冷忽熱,感情危機;孩子不熟,甚至面臨着可能被誤會自己抛妻棄子裝失憶的局面。
楊樂微騎虎難下,裝死不能。
實際上,也不能說是一點甜頭沒有,至少他有了個自己想都沒想過的......還算光明的未來。
學曆尚可,有了賺錢能力,甚至有了這麼大的一個房子。
怎麼辦啊。
他有點留戀這個地方了。
盡管它帶來的更多是麻煩,但是麻煩總有解決的空間,而他人生中最難以負荷的部分,這個二十七歲的自己,甚至已經幫自己全部了結了。
他癱坐在沙發上,那皮革的質量看起來就不凡,想來應該也是哪個自己念不出名字的名牌,也不知道如果别人問起來的話,他能不能在這個時空裡,裝的像個人樣。
因為他們不屬于自己。
落地窗大概有兩米吧,嘉陵江在眼前,對岸的大樓繁華,徹夜不眠。
從江的那邊到這邊,要路過的首先便是自己家原來的那處黑巷,那個地方,也是徹夜不眠。
隻不過,那個地方與這裡的甯靜不同,充滿了永無止境的斥責。
有的時候,他會在深夜聽到樓上孩子的哭泣,或者是樓下酒鬼丈夫回家之後,又抓到了成日偷情的妻子和别人在厮混;甚至更誇張的時候,他能聽到他們一起在翻雲覆雨。
無數難以入耳的聲音從記憶襲來,回蕩在耳邊,與此同時,還有燒糊了的油味,炸開的開水聲,以及蜘蛛的腳摩搓着網的細微動靜。
他那十七年,隻想擺脫這樣的人生。
楊樂微閉上眼睛,月光落在他的臉上,睫毛被影子拖的很長,更顯得人有幾分憔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