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組的第一天，天色暗沉，今日暮色時分并沒有紅霞。

忽遠忽近的淡月在另一半的天空中高高挂起，而這一邊，則依舊是灼熱的太陽。

泷升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他乏力地提上公文包，微微蓬松的深色卷發看起來更加淩亂了。

校園門口，琴音正在等他。

“泷老師。”

泷升望着女孩安靜的面容，擡手推了推眼鏡，表情不驚不喜：“嗯，我猜菅原同學一定會來找我。”

“那麼，請您上車吧，我讓司機送您回家，順便路上聊一聊。”琴音欠身道。

泷升自己是有車的，但是今天恰巧借給了朋友，他快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順從地點點頭：“麻煩了。”

賢太早已在車上睡着了，琴音無奈地将他拍醒，輕聲說：“哥哥，泷老師來了。”

“嗷嗚……唔……嗯？”

賢太揉了揉眼睛半夢半醒，待看到身旁笑容溫和的泷升時，頓時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腦袋重重地撞在了車頂，他憋着聲音發出慘叫。

車身搖晃不穩，開車的鈴木先生也吓了一跳，急忙放緩了車速。

“泷老師，現在社團的氛圍好像很糟糕呢。”琴音無意識般地提起。

“是嗎？”泷升将兩手搭在一起：“因為什麼呢？”

明知故問。

琴音很輕地咬了咬唇，她撫摸着身旁的小号，平靜地說：“泷老師心裡很清楚。”

“是調整樂器組的事嗎，大家都在質疑我的決定，對嗎？”

他的問話雲淡風輕，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緩，琴音看着他全數了然的微笑，不明白這個聰明優秀的指導老師究竟是怎麼想的。

看着泷升的坦蕩，琴音倒不好意思直接說“沒錯”了。

她以沉默代替，無聲勝有聲，泷升聽懂了。

“菅原同學，府賽的時候你有去聽明靜工科的演奏吧，感覺怎麼樣？”

琴音一怔，垂眸思考一番，簡短地答：“每一個樂器的音色都很美，幾乎沒有短闆，尤其是長笛的獨奏，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程度，總而言之，就是實力很強。”

“嗯，我也這麼認為。”泷升道。

他拿出手機，點開一段音頻，又道：“那聽聽這個呢？”

播放鍵啟動，狹小的空間裡頓時響起美妙絕倫的音樂。

琴音閉着眼仔細地聽着，輕重音的控制、節拍的把握、聽感的刺激與情感的拿捏，每一步都恰到好處，越聽越覺得水平高超得不可思議。

賢太原本靠着車窗發呆，音樂一起，他的身形不由一頓。

“這是！？”

“是龍聖學園的吹奏，雖然隻有一小段，可足以聽出高低。”

泷升掐滅手機，表情逐漸嚴肅起來：“菅原同學，我相信你的音感和判斷，如果要說實話，北宇治、明靜工科還有龍聖三所學校同場比賽的話，你覺得最後一名是誰？”

“……”

琴音心裡清楚，是北宇治。

雷克薩斯駛入隧道，車裡瞬間暗了下來。

泷升在黑暗中抿了抿唇，漆黑的眸黯沉如夜。雙手合十，他道：“明靜工科是《浪漫春城》，龍聖則是《月光、航船與大魚》，都是技巧性極強的曲子，一不注意就會吹得很失敗，可他們全都完整地演奏了下來……”

“我不禁感到一陣後怕，如果當初幹部們沒有選定《一年之詩》，而是《蜉蝣奇譚》或《雨夜之月》的話，我們是不是連府賽都無法進入？”

那個一向嚴肅冷淡的泷升，居然說出這種話？

琴音一愣，好看的睫毛無措地輕顫着，隻能吐出一句：“啊，那個，不……”

“一邊是迷人的長笛，另一邊是強勢的雙簧管……菅原同學，放眼整個社團，隻有我那天意外聽到的小号能讓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是的，你的小号獨一無二，不是一闆一眼的按譜吹奏、不是人雲亦雲的寡淡情緒，在你的吹奏裡，我聽到了其他人沒有的音軌。”

“一個吹奏部，沒有拿手武器是不行的。隻有你的音色，才能與強校的長笛和雙簧管抗衡。”

“所以，為了北宇治的勝利，你不會拒絕去小号組的，對嗎？”

看着這樣言辭懇切的泷升，琴音莫名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問：“其他人轉組的事情……還有選拔……大号正選席位的安排，泷老師怎麼想？”

“除了你之外，轉組的都是一年級，且都是吹奏新人，我隻是觀察她們的狀态和技術，為他們選擇更容易發揮的賽道罷了。”

琴音望着泷升，他的表情微微凝滞，無可奈何合掌道：“當然，實力不足是最大的誘因。”

“至于大号的正選及人數，自然要根據合宿選拔時的水平來看，我會好好考慮的。”

琴音點點頭表示了解，她擡眸問：“大人總是思考這麼多嗎？”

“唔。”泷升眉心微動，眼底多了些笑意：“因為有欲望、有野心，所以才會做的多想的多。”

他的目光輕巧地落在琴音的臉上：“菅原同學的内心深處，沒有什麼特别想要達成的心願嗎？”

車子停靠在路邊，泷升下了車，溫和地對鈴木先生道了謝。

正要離開，琴音在身後叫住他。

夜風微涼，少女筆直地站在月光下，微微鞠了一躬。

“希望我不會讓老師失望。”

泷升一愣，眼眸彎起來：“嗯，我相信你。

“在吹奏上，即使讓所有人失望，你都絕不會讓自己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