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天空，湛藍、高遠、透亮而又純淨。
這是一個讓人忍不住追憶年華的季節，它帶來的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口沉重的青鐘，你一敲，就會發出又悶又厚的回響。
大廳的頂部是一塊透明的圓窗，擡眸而望，可以看見高遠的蒼穹上飄着幾朵悠閑的雲，白鴿撲棱着翅膀箭一般劃過眼前。
晴光柔柔灑下，柳書懿有些為難地撇了丈夫一眼。
當她嫁入菅原家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完全為吹奏而生的家族。
世世代代積累的，除了驚人的财富和無限的資源之外，還有吹奏界不可撼動的地位。
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菅原琴音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為音樂而活。
良久沒有人說話，安靜的空氣顯得有些冷冽。
“咳！”藏平嚴厲地退後一步，表情微妙地瞪了賢太一眼：“快給我站起來，像什麼樣子。”
“父親！我是認真的！”賢太不依不饒：“我也是菅原家的孩子，您怎麼知道，我就不能興盛家族！”
“哥哥，夠了。”琴音蹙着眉，神色卻是寂寥的。
場面就這麼僵持着，半晌，一聲無奈的長歎自前方傳來：“小音，你從來沒有這麼任性過。”
“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爺爺那邊，我會去說的。”菅原藏平聲音沉沉：“如果你不想去法國……我不會強迫。”
“對不起父親，我會去法……”
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琴音猛然擡起腦袋。
“父親？”
一直闆着的臉忽然綻開一抹幅度極小的微笑，菅原藏平寬厚道：“前段時間，黑沼來找過我。”
“‘令千金是天才，請您一定要允許我再将她的潛力深入挖掘。’她這樣說道。”
他将目光轉向發愣的琴音：“你是天才這件事，我從未有過懷疑。”
“可我沒有料想到的是，小音，你真的成長了很多。”
“老實說，我曾經一直非常擔心你。雖然你有天賦，又肯努力，可是你的吹奏中，總是泛着孤獨，也許是實力強大、無人能敵的孤獨，也許是踽踽獨行、寂寞難當的孤獨……我不知道……”
“可是剛剛在舞台之上，你分明變了。”
“我聽見你的小号在高歌。”
“那是怎樣毫無保留又心意滿滿的歌聲啊。”
菅原藏平溫柔地撫了撫女兒的發頂：“難怪你一直想要我來看你們的比賽，沉浸在你們合奏的那短短幾分鐘，我想我是明白你的。”
“你已經，将北宇治當成安心的歸處了吧。”
*
音樂廳的内部有一條寬闊的木闆制長廊，透明的落地窗外隔着中庭。
去衛生間的路上，琴音就這樣望着中庭裡飄落的火紅楓葉發呆。
這時，有人朝她走了過來。
發呆被迫中斷，琴音眨巴着眼睛，目光在對面三人的臉上漫不經心地輕掃。
沒人說話，她率先開口：“這麼巧？你們也要去衛生間？”
佐藤奈奈子雙手環胸，面色不虞。
“不巧，我就是在等你。”
“……有事嗎？”琴音問。
她的表情懵懂又單純，雲淡風輕的模樣令奈奈子抓狂起來，她不顧中島椿的阻攔，三兩下跳到琴音面前，兇狠地說：“有事！你——明明這麼厲害，但是……但是你！”
“你！你不是吹大号的嗎？怎麼又……”
她組織不好語言，兩隻爪子痛苦地動了動，才硬是憋出一句：“你是在瞧不起我們嗎？！”
“啊……”琴音不太明白。
她歪頭思忖幾秒，隻當奈奈子在說金獎的事：“也許是我們泷顧問的某種戰術吧？這麼看來好像還挺有效的呢。”
“誰跟你說這個啦！”
奈奈子真的很想發火，她很羨慕，或者可以說是嫉妒——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吊打所有人的吹奏者。
小學便開始吹奏，從旁觀者到正選，從正選到獨奏，這一步她整整花了十個這樣落寞的秋天。你要她怎麼能坦然接受，世界上還存在菅原琴音這樣的小号手？
“對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琴音眸光幽幽：“隻是，無論是大号還是小号，我都為這場大賽付出了很多。”
“不懂沒有關系啦哈哈哈哈哈！”凜華一掌拍在琴音的右肩上，大大咧咧地說：“聽奈奈子說你好像很不一般，真是遺憾，沒有親耳聽見哈哈哈哈哈……”
一聽見這樣爽朗得吓人的笑聲，琴音就忍不住想要尿遁。
“所以，特意等在這裡是為了？”
“我是要去衛生間的，我很急诶。”
凜華止住笑，一臉輕松地指了指身後的奈奈子：“是奈奈子有話要跟你說，好像是要找茬吧。”
“部長！”中島椿紅着臉叫起來：“我看部長你才是在找茬吧！”
她走上前将凜華從琴音的身邊扒開，不好意思地屈身道歉：“抱歉啊菅原學姐。”
琴音擺擺手，在心裡默默給凜華的棘手程度和小椿的可靠程度都打上十分。
她看着小椿圓圓的臉，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
三人都看向她，隻見琴音從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外觀雕刻精美的方型首飾盒，向中島椿遞過去：“喏，這是你要的東西。”
“啊……”小椿茫然地盯着那盒子，幾秒鐘後反應過來：“啊！”
她滿面喜色地接過，一雙杏眼亮了又亮。
迫不及待将盒子打開，裡面果然躺着一串做工精緻的手串——第一次見面時琴音佩戴的那一個。
“菅原學姐，原來你還記得啊……”小椿感動得淚眼花花，她将盒子捧在手心，瘋狂做感恩狀：“我會好好收藏起來——我會……唔……放進中島家的祠堂裡！！！”
“？”
“那倒是不必。”
奈奈子握着拳，高翹的馬尾軟乎乎的蕩悠在腦後，發梢垂在潔白細嫩的脖頸後，襯得女孩溫順又清純。
她深吸一口氣，問：“菅原琴音，你會去音大嗎？”
沒有任何的猶豫，琴音輕輕“嗯”了一聲。
“那麼，下次見面，我一定會打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