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蓁能清晰感知到,他這是動了殺心。
她不禁将手裡的發簪握得更緊,輕柔的嗓音帶着幾分顫,“你别過來。”
——既然她現在挾持的人是親王,那她就更不能放手了。
落到瑞王手裡是死。
戕害皇親國戚亦是重罪。
她既已是罪孽深重,窮途末路。
還不如破釜沉舟,最後一搏。
她不肯讓步。
尉淩也不可能放任她一直挾制着鄞王。
一時間,劍拔弩張。
這時,蕭渡又持着一粒白子,落定在棋盤。
落子的聲音清越,打破這陣僵持。
随即,他若無其事地問道:“不是說過,若非要事,不必過來嗎?”
他這話明顯是在質問尉淩。
尉淩不禁有些意外。
他一邊提防着挾持蕭渡的女子,一邊穩住心神如實回道:“有逃犯闖入了慈恩寺,金吾将軍奉瑞王之令,正在全力追查她的蹤迹。如今他們正在院外,說要搜查殿下的這處院子。”
聞言,蕭渡摩挲着指尖的岫玉棋子,道:“既能驚動金吾衛,想必這逃犯的罪名不小。既如此,那便讓他們進來搜罷。”
話音甫落,沈玉蓁忙是将手裡的簪子往他逼近幾分,顫着嗓音威脅道:“不許放他們進來!”
可她從未做過脅迫别人的事情,聲音又是天生的輕緩柔和。
所以她的這聲輕喝顯然沒有任何的威懾力。
她自己反倒是先露了怯。
不知是因為心中的懼怕,還是因為寒冷中體溫的逐漸流失,她的手止不住地輕顫着。
手裡的發簪也險些沒能拿穩。
這時,一隻手忽然擡起,隔着袖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輕不重的力道,卻恰好将她的手給扶穩。
沈玉蓁神情微怔,随後聽他輕聲道:“别抖。”
“挾持人質,可不能如施主這般露怯。”
他平靜地陳述道,疏冷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像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沈玉蓁不由得側目看他。
他眉宇挺秀,側颚到下颌的線條如同工筆所繪,透着幾分鋒銳的清逸。
面如冠玉,如切如琢,就像是神壇上遙不可及的谪仙。
愈發顯得他脖頸橫亘的那道血痕突兀醒目。
頃刻間,歉疚的情緒浮上她的心頭。
她失神地松脫手上的發簪,任其掉落在地。
見此,尉淩本想上前将她制服。
怎知蕭渡竟是出聲道:“尉淩,先帶這位施主去暖閣更衣罷。”
尉淩不解問道:“為何?她方才分明脅迫殿下……”
蕭渡道:“帶她下去。”
尉淩縱是心有疑惑,卻也不敢輕易忤逆他的意思。
他朝着沈玉蓁招手示意,随後便準備帶她去隔壁。
沈玉蓁垂眸看了眼手腕,他方才握過的地方,心想他便是在那時得知,她渾身淋濕的事情。
她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卻能感覺到,他似乎對她沒有惡意。
因此她稍作猶疑,便起身随尉淩離開。
尉淩帶着她走過回廊,最後,推門進了間頗顯僻靜的廂房。
他冷聲道:“這裡應該還留有女子的換洗衣裳,你找找看有沒有合身的。”
沈玉蓁心存感激,俯身向他行了個禮:“多謝公子。”
尉淩沒有多留,将她帶到以後便轉身離去。
沈玉蓁關上門,之後果真在一個紫檀雕雲紋的箱櫃裡,翻到了一身女子所穿的襦裙。
這也許是先前暫住于此的香客所留,她穿着并不合身,稍顯寬大了些。
但也總比她之前那身濕透的裙衫要好。
沈玉蓁換好以後,伴随着暖意逐漸回到體内,她也感覺自己慢慢地活了過來。
就在她仔細端詳身上的這套衣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嚣。
——追捕她的那些官兵得到鄞王殿下的應允,踏着紛亂的腳步聲闖了進來。
……
金吾将軍也沒想到,鄞王竟會這麼大度,不由分說地便放他們進院。
他看見正堂内坐于案前對弈的蕭渡,頗有些讪讪地拱手道:“叨擾殿下實非末将本意,實在是那名逃犯蹤迹詭秘,我們一連追查了好些日子,都未能将她逮捕,今天好不容易發現她的行蹤,自然不想輕易地放過她。還請殿下見諒。”
蕭渡沒有多問,隻道:“将軍請搜吧,不必顧忌。”
聞言,金吾将軍也不再耽擱,當即吩咐手下在屋内各處搜查。
翻箱倒櫃的聲音喧雜煩嚣,此起彼伏地響起。
蕭渡恍若未聞,仍舊蒙着眼繼續他的棋局。
金吾将軍不通棋藝,隻能看出棋盤上黑白相間,數量不相上下。
他不禁在想,這位鄞王殿下,果真是光風霁月的人物。
不落塵俗,五蘊皆空。
即便是身在凡塵,卻也不似凡塵中人。
不多時,負責搜查的官兵便陸續回禀——
“将軍,并未發現可疑人物。”
“将軍,這邊也沒有。”
一旁的尉淩不由得想到暖閣的那位女郎。
他眉宇微蹙,後知後覺地對她的身份有了幾分猜疑。
他本來在猶豫,是否要将那位女郎的事情告知金吾衛。
但看着旁邊一言不發的蕭渡,他也選擇了緘默。
金吾将軍一無所獲,隻得告辭:“多謝殿下相助,末将告退。”
随即他擺擺手,吩咐道:“撤。”
官兵們遵命,又烏泱泱地跟着他遠去。
行至院外,金吾将軍回首看一眼雨中的院落,不甘心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劍,“人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消失,她一定還在這寺内。”
“吩咐下去,部分官兵随我留駐,其餘的人,包圍慈恩寺。”
……
他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聽不見。
沈玉蓁也沒有等到官兵搜到她這裡。
她知道,應當是正堂的那位殿下沒有洩露她的行蹤,又或許是這處暖閣當真偏僻,金吾衛一時疏忽,她才沒有落到他們手中。
确認他們是真的走遠以後,沈玉蓁方才踏出暖閣,重新沿着廊道回到正堂。
金吾衛突然進來搜查的插曲,好像并未對蕭渡有任何的影響。
他依然貫注面前棋局,于棋盤上翻雲覆雨。
沈玉蓁緩步上前,對着他福身行了個禮,感激道:“多謝殿下相助,殿下的恩情,妾身銘感五内。”
怎知蕭渡竟是執着一粒黑棋,反問:“你又怎知,我是在幫你?”
話音落,棋子定。
原先勢均力敵的黑子和白子,終是随着這最後的一步棋,分出了勝負——
刹那間,黑棋占據上風,幾乎要将白子全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