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小痣長在他的喉結處,就好像外露又隐秘的塵俗欲念,和他此刻的疏冷淡漠格格不入。
沈玉蓁心神微恍,很快又摒除心裡的這些雜念。
這回,她全神傾注,安靜地處理着他的傷口。
因為他們的相對無言,屋内寂然無聲。
隻有屋外的翛翛雨聲,在昭示着時間的緩慢流逝。
最後剪斷用來給蕭渡包紮的紗布時,沈玉蓁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氣。
她整理好剩餘的這些藥具,而後雙手交疊,平舉至眉間,以額觸地,俯身行拜禮,“先前傷及殿下絕非有意,小人自知罪重,不敢奢求殿下寬宥。可殿下非但沒有問責,反倒憫恤小人,惠贈新衣。”
“小人的罪責不可容諒,殿下的恩情小人亦無以為報。”
“小人往後願常伴殿下左右,以贖罪,以謝恩。”
她逐字逐句地陳述着,尾音輕顫,帶着顯而易見的忐忑。
這是她目前僅有的辦法。
她雖不知他具體的身份和名姓,也不知他真正的為人和品行,可他卻是她至今遇到的,除了瑞王以外,和皇室有關聯的人物。
她想留在他身邊徐徐圖之,借助他的身份和地位,救出安嬷嬷,洗脫自己身上的冤屈。
沈玉蓁屏息凝神,不安地等待着、期盼着他的答案。
鎏金瑞獸香爐騰起香霧,正堂内阒寂無聲,顯得屋外的滴瀝雨聲似乎都有幾分遙遠。
時間便在這樣的僵持中緩慢流逝。
好像是過了一瞬,又好像是過了一世。
端坐案前的男子終是漫不經心地撥了下手中念珠,緩聲道:“抱歉,不必。”
簡短的答案,似乎在刹那間掐滅了她心裡渺茫的希望。
雖然這完全在情理之中,她也早已有所預料。
但真正聽到他的回答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心髒驟跌,有一瞬間的心灰意懶。
一旁的尉淩看出她的萎靡,不禁扯了下唇角,譏嘲道:“我們殿下少時便遁迹空門,五蘊皆空,向來不重浮名虛利,又怎麼可能接受你這個來曆不明、神鬼莫測的人物留在身邊?”
他在很明确地提醒她,她不過是在癡心妄想。
尉淩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冰棱一般刺在沈玉蓁的心上。
沈玉蓁眼眶微紅,既是氣餒,又是難堪。
她甚至不敢擡起頭來,直面身前的蕭渡。
聞言,蕭渡眉宇微蹙,“尉淩,适可而止。”
他的語調仍舊平和,但尉淩常年侍奉他身側,自是聽得出他話裡的不耐。
尉淩隻得噤聲,很是不服氣地看向一旁的沈玉蓁。
她已緩緩直起身來,纖瘦的肩膀弱不禁風。
“施主,這世間自有你的去處。”
“明日,我會讓尉淩送你回去。”
蕭渡如是道。
沈玉蓁卻因他的話而深陷迷茫。
如今的她已經是窮途末路。
母親病逝,父親枉死。
唯一陪着她的安嬷嬷也生死未蔔。
她又能回到哪裡去?
然而蕭渡并沒有向她解釋的打算。
他用手撐着桌面,慢慢地站起身來。
可他難以視物,起身的同時不免也踉跄了一下。
沈玉蓁離他最近,見他身形微晃,下意識地便想伸出手拉他。
她的手扶住他的,掌心相貼。
一時間,他手裡的溫度也随之遞到了她的掌心。
分明帶着些涼意,可沈玉蓁卻像是燙到了似的,心跳微微一滞。
她不由得睫羽輕顫,擡眸看向他,一時竟不知是否該松手。
好在不遠處的尉淩見狀,連忙上前,從她這裡扶住了蕭渡。
蕭渡略微側首,偏向她,道了句:“多謝。”
他嗓音清潤,疏淡又不失禮數。
直到這時,沈玉蓁才忽然有了一種實感。
——原來他當真是失了明,看不見外物。
尉淩扶着蕭渡走出正堂,沿廊道行遠。
沈玉蓁望着他們逐漸消失不見的方向,貝齒輕咬下唇。
既然他多給了她一日,明天再送她離開。
那她便還有機會。
況且……
這位殿下看似清風朗月,高山仰止。
非但沒有追究她的誤傷之責,反倒還給她一個機會将功贖罪。
若她再想想法子,說不定,真的能求得這位貴人的垂憐。
沈玉蓁站在原地,慢慢地擡起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前襟的裡層,放着那塊多年前,旁人贈她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