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你的好父親,屢次三番地讨好本王,道是今夜有厚禮相贈。”
“所以本王才好奇地過來看看,這份厚禮究竟是什麼?”
說着,他已走到榻前,持着鞭把挑起她身上的錦被,不輕不重地抵住了她的鎖骨……
之後的回憶變得混亂且紛雜。
她隻記得慌亂糾纏之間,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拿起手邊的瓷枕,用力地砸在了他的頭頂……
……
回憶如潮退,可當時的那種絕望和悲戚卻深深镌刻在她的腦海,始終揮之不去。
沈玉蓁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意識模糊、思緒渙散的狀态。
她擡手輕碰額間,掌心觸到一片灼燙的溫度。
——應該是她今日淋了雨,感染了風寒。
沈玉蓁緩慢睜眼,本想起身倒壺熱茶。
不曾想,掀起眼簾的瞬間,拓在窗牖上的一道人影也從她的眼裡一閃而過。
沈玉蓁霎時怔住,整個人如遭雷擊。
好像當初的場景又再次重現。
***
慈恩寺這邊的消息很快便傳到瑞王耳裡。
亥時三刻,夜涼如水。
其時,他剛好進京,在長安城的一處私宅落腳。
官兵将消息帶到的時候,他正在細品今年新進的貢茶。
朦胧水霧自壺口縷縷騰起,他冷峻的眉眼也在其間顯得有幾分模糊。
瑞王今年方至四十,或許是因為常年帶兵打仗的原因,他的身上并不見頹勢,除去發間錯雜的幾縷白發和眼尾的淡淡褶皺,依然是神采煥發、精神矍铄。
尤其是他一邊品茗,一邊漫不經心地擡眸看向傳信的官兵時,目光冷厲如同鷹隼,直讓人膽寒發豎。
對上他的眼神,那個官兵忙是跪倒在地,畢恭畢敬地回禀道:“殿下,我們找到沈氏女的下落了!”
“這些時日,她一直都和她身邊的那個老妪隐居在保甯坊的一處農家小院。昨日我們找上門時,她已經落荒而逃,不見了蹤影。好在我們提前在京中布下了大量人手,沒有讓她逃得那麼容易。”
“可是當我們循迹追到慈恩寺的時候,她卻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怎麼都找不到。我們搜遍了整個慈恩寺,都沒有發現她。”
“但我們已經包圍了慈恩寺,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在慈恩寺沒有走遠!”
“但請王爺裁決!”
聽完他的話,瑞王不急不緩地将手裡的茶瓯放回桌案。
他問道:“和她一起的那個老妪呢?”
官兵答:“那個老妪因為身負重傷,行動不便,沒有和她一起。如今已被刑部扣留至牢獄。”
瑞王不禁冷笑:“本王還以為她能逃出多遠,沒想到,也就這點能耐。”
“比起她母親來,還真是差遠了。”
說着,他指腹撥動玉戒,眸裡的神情愈發陰冷。
他不由得便想起多年前,那個從他手心逃走的女人。
彼時定北将軍府的嫡女,陳映若。
當初,他和她已有婚約。
他們之間的姻緣,是陛下恩賜,是上天注定。
可她卻因為一個寂寂無名的書生,甘願舍棄一切。
二十年前,定北将軍府的嫡女因重疾紅顔早逝,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
而那個書生也在他的示意下連遭貶谪,去了窮鄉僻壤的遂州。
他本以為所有的事情早已塵埃落定。
直到上個月初,他途徑洛陽,在一場盛況空前的廟會上,遇到了一個神似陳映若的少女。
她頭帶帷帽,孤零零地站在熙來攘往的橋樓上。
似是為了找尋失散的婢女,纖手撩起帷帽邊沿的薄紗,露出了一張皎若明月的臉龐。
眉似遠山,眸含秋水。
纖腰楚楚的身姿,簡直是和二十年前的陳映若一模一樣。
初見即是搖撼。
他當即吩咐手下前去調查,查到了那名少女的身世。
這時才終于得知,他竟是被當初的定北将軍府和陳映若,欺瞞了整整二十年——
當年,陳映若并未病故,她隻是為了和那個書生沈衡私奔,假死擺脫了自己的身份,也擺脫了和他的那樁婚約,然後隐姓埋名随沈衡離京,跟在他的身邊,和他結為夫妻,定居在無人認識他們的遂州。
所以這些年來,他才會一直沒有她的消息,一直蒙在鼓裡。
可蒼天自有因果報應,三年前,她真的病死了。
而她那個心心念念,約定白頭相守的書生,竟是為了權勢停妻再娶,并且借着這層裙帶關系,調任到了洛陽府。
真不知道那個沈衡有什麼好,竟也值得她如此奮不顧身。
他送沈衡早些下世陪她,算是他仁至義盡,全了她的癡心一片。
思及此,瑞王的面色愈發陰沉。
他唇角噙着冷笑,用力碾着指節上佩戴的玉戒,骨節微微發白。
回禀的官兵察覺他周身的冷冽氣勢,不由得将身子伏得更低,汗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瑞王終是有了動作。
他起身,擡手扶了扶幞頭。
不經意間,又扯動了後腦的陣痛。
——是那晚他受禮時,那個狸奴似的小姑娘砸的。
思及此,他反倒是笑了笑。
他還沒做些什麼呢,她便如此激越。
不僅樣貌和她娘像了個八.九成,便是這性情也有個七八分相似。
——外表溫柔順從,盈盈秋水一般,實則一身反骨。
非要和他對着幹。
隻可惜,她沒有陳映若當初的後盾。
如今的她,隻能乖乖落入他的股掌之中了。
他沉聲吩咐道:“去叫聞煜将刑部衙獄的那個老妪帶上,明日随我去慈恩寺。”
他就不信了,這樣的誘餌,他都釣不出她。
她已經因為她自己的魯莽從事,失去了一個親爹。
難不成,還能眼睜睜地再看着陪伴自己長大的嬷嬷因她受罪?
思及此,瑞王唇角輕牽,突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真想看看,一隻窮途末路的小狸奴,還能作出怎樣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