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瑞獸鎏金香爐騰起縷縷輕煙,帶着淡淡的蘇合香,如夢似幻地萦繞在屋内。
影影綽綽的珠簾外,蕭渡緘默地端坐案幾前。
其時風來,珠簾微動,蕩起細碎的柔光,熠熠生輝。
光華流轉之中,他孑然的剪影好似畫中人一般,清冷肅寂,孤身隻影。
不染半點凡塵。
随着甯安長公主這聲歎惋落地,悠悠回響耳畔。
他眼睫微垂,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中茶瓯的杯壁,嗓音沁着雨後初霁的清冽,“過去心不可得,前程往事,何必回首。”
“況且,我也早已不是當年的蕭行琛了。”
“不是嗎?姑母。”
甯安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隻是今日忽逢故人,她難免有些感懷。
她回頭看珠簾外的蕭渡,牽強地扯了扯唇角,道:“你說得對。”
“阿渡。”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不在。
世上再無蕭行琛。
隻有鄞王蕭渡。
所以,緣分也早就斷了。
甯安自覺失态,起身吩咐侍女去請府醫。
随即挑簾走出内間,隔着案幾在蕭渡的對面落座,玉手理了理裙擺的褶皺,“你這眼睛是否也要讓府醫幫你瞧瞧?”
聞言,蕭渡略一擡手,指尖搭上蒙着雙眸的绫帶,緩聲道:“多謝姑母好意。但在慈恩寺時清和師父便已為我診過一次,估摸着要十天半月方可複明。”
清和的醫術甯安是知道的。
當年,行琛從劍南道逃亡回來時,身負重傷,不止是四肢筋脈盡斷,體内還有一種名為“靈犀”的苗疆蠱毒蠶食着他的神志,幾乎是命若懸絲、危在旦夕。
那時迫于局勢,她也不敢輕易地請名醫上門。
最後也是抱着僅有的一點希望,暗中将他送到慈恩寺。
幸而清和出手,從鬼門關救回了他。
可惜他身上的蠱毒實在無藥可治,每隔一陣便會複發。
因恐旁人起疑,是以他們一直對外稱是宿疾,隻能留在慈恩寺靜修。
這些年來,也是靠着清和的幫忙調理,行琛才能逐漸恢複。
既然清和都斷定他如今的眼疾難以醫治,想來别的大夫更是束手無策。
是以甯安思忖片刻,便也不再多勸。
不過她還是有些好奇,“既然你近日看不見外物,那你又是如何認出她的?”
她話中所指之人,自然便是和他們僅有一簾之隔的沈玉蓁。
此時仍是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蕭渡端起盛着熱茶的杯盞,淺酌半口,“瑞王那邊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所以他也是在調查瑞王近況時,得知了沈玉蓁的存在和身份。
再者,昨日她來慈恩寺,甚至驚動了金吾衛。
能讓瑞王如此大費周章抓捕的人,目前也隻有這位沈家的女郎了。
說罷,蕭渡慢條斯理地将茶瓯放回桌面,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
好在瑞王這事鬧得還挺大,便是養尊處優的甯安也略有幾分耳聞。
她确實聽說過,洛陽有位女郎因不願委身瑞王為妾,殺害了自己的生父畏罪潛逃。
估摸着以瑞王的德性,這所謂的弑父行兇,不過是他逼迫人家小姑娘就範的手段罷了。
想明白這其間的因由,甯安不由得對裡間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又生出了幾分同情。
若非她母親當年糊塗,招惹了不該得罪的人。
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甯安擡眸凝望面前的蕭渡,不禁問道:“你救下她,便無異于和瑞王作對。接下來,你又如何打算?”
蕭渡不急不緩地撥動手中念珠,嗓音輕緩,“諸行無常,不可說。”
聽了他這話,甯安不由得冷笑:“那你将她送到我這裡作甚?”
蕭渡神色不動,“寺中行事多有不便,隻是勞煩姑母先照看她一陣,明日,自會有京兆府的人過來接她。”
甯安細眉上挑,嗤道:“本宮看你這些年在慈恩寺修的不是佛道,而是無情道罷?怎麼對故人還這般鐵面無私?”
“這麼可憐的一個小姑娘,你也舍得将她送到牢獄受苦?”
蕭渡沒有應答。
正此時,甯安讓人去請的府醫終是提着藥箱趕來。
他先是拜見了外間的這兩位貴主,随即在甯安的吩咐下進屋為沈玉蓁切脈。
因着他的到來,原先談論的事情自是不便再議。
甯安便也不再在意蕭渡的回答,轉而問起府醫玉蓁的情況。
府醫在簡單的望聞問切之後,得出了和清和大差不差的結果,囑咐她好生調理幾日即可。
臨行前,又留了退燒的藥方,“這位姑娘至今未醒,或許便是因為她體弱的緣故,待她燒退了,應當便能蘇醒了。”
甯安讓侍女接過藥方去煎藥,然後又坐到玉蓁的榻側,靜靜地端詳着她的睡顔,試圖再透過她看看故人。
蕭渡也沒有理由再多留。
他緩緩起身,提醒道:“姑母,瑞王不會善罷甘休。這兩日,公主府亦得小心。”
甯安和瑞王雖是名義上的兄妹,但天家向來無情,他們之間也無甚情誼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