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當時的舉步維艱,一塊玉佩不值一提。
玉蓁又何曾想過,這塊玉佩還會給她帶來别的災禍?
她凝眸望着面前的年輕男子,頗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況且,不過是一塊普通的玉佩,即便被别人撿到,又如何能确定,這是我的遺失之物?”
聞言,蕭渡幾不可見地輕擡眉峰,“可你已經承認了。”
玉蓁仍舊是不慌不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問道:“既然殿下主動提及此事,想來并無追究之意……既如此,可否請殿下将失物歸還予我?”
“此物非比尋常,你留着隻會是個隐患。”蕭渡面不改色地回道。
玉蓁又何嘗不知其間的利害?
她縱是心有不舍,但思忖過後,到底是無可奈何。
因為他說的沒錯,這塊玉佩确實容易招惹是非。
如果她繼續留着此物,若有一日被有心人得知,甚至極有可能連累蕭渡。
鄞王殿下對她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為這麼點小事牽連他,害得他和逆臣賊子關聯,從而聲名受損。
是以玉蓁睫羽微垂,沉默良久,終是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殿下所言極是,怪我思慮不周,險些釀成大錯。”
“至于那塊玉佩……但請殿下處置。”
她嗓音輕柔,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低落。
蕭渡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沒再多言。
接下來去往甯安别院的一路,他們始終保持着沉默,都沒有再說話。
隻跟在引路的侍女身後,沿着冗長的抄手遊廊前行。
不多時,他們便到了甯安的别院。
因為提前得到了侍女的通傳,是以甯安對于他們的突然到訪并不意外。
玉蓁和安嬷嬷進屋時,甯安正坐在妝台前,任由侍女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挽發梳妝。
甯安這些年注重駐顔養顔,因此總是在睡夠美容覺以後,方才起身。
是以她現在雖未收拾好儀容,但她舉止間的慵懶和華貴仍是難以遮掩,風華絕代。
安嬷嬷一踏進裡屋,便隔着影影綽綽的珠簾,看見了那道端坐鏡台前的婀娜身影——風韻猶存,一如當年。
時隔多年再見故人,安嬷嬷的心緒不由得百轉千回、萬分感慨。
一瞬間,她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陪同陳映若登門拜訪甯安公主的那時。
回憶如同潮水湧來,幾乎要将她吞噬其中。
安嬷嬷眼眶微紅,趕在淚水掉落之前,慢慢地彎下雙膝,匍匐在地,“老奴見過公主殿下。”
從前和陳映若交好時,甯安也曾和安嬷嬷有過不少交集。
如今乍一聽這久未又熟悉的問安,甯安面上的神情登時一愣,閃過幾分錯愕。
她擡手止住侍女為她梳妝的動作,緩緩起身,然後邁着款款蓮步,不急不緩地打起裡間的珠簾走了出來。
看見拜倒在地的安嬷嬷,她伸手扶起她,而後借着翻進窗牖的天光,仔細打量着故人,良久,終是帶着幾分哽咽,免去她的這番大禮,“嬷嬷快快請起,又不是沒有見過,何故如此?”
安嬷嬷就着她的輕扶站起身來,極力忍着眸中打轉的淚水,嗫嚅道:“老奴曾和小姐一起欺瞞殿下,實在無顔面對您。”
甯安聽聞她前些時日受過箭傷,于是便拉着她做到一旁的幾榻上,笑道:“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更何況,你們當時要做的事情極其兇險,稍有不慎,便是滿門抄斬,因此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連我也被蒙在鼓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談何無言以對?”
當年得知陳映若逝世的噩耗時,她也曾質疑過、愠怒過,無數次埋怨自己的袖手旁觀,也埋怨她的孤行己見。
可如今終是發現了真相,她反倒遠比想象中的平靜。
好說歹說,她的摯友都因此得償所願,有過一段圓滿的人生,還有了個乖順懂事的女兒。
單是知道這點,她的心裡便也覺得足夠了。
甯安端起案幾上面的溫茶淺酌,輕聲問起陳映若出逃長安以後的事情。
安嬷嬷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看着她們熟稔地說起母親的舊事,直至這時,玉蓁才終于有了些實感——
原來,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當真曾是她母親的故友。
她和母親在洛陽的沈府受盡新夫人的貶低和磋磨。
在她的印象中,母親的後半生纏.綿病榻,整日抑郁寡歡。
她從未想過,原來她的母親,也曾有着這樣絢爛璀璨的過往。
聽着她們話裡的那個母親,玉蓁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她怔怔地立于原地,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看出她的錯愕和愣怔,坐在幾榻的甯安笑着沖她招了招手,“阿蓁,你過來。”
玉蓁聽話地向她走近,順從她的示意,矮身坐到甯安身旁的杌子。
甯安伸手撫摸她的鬓發,眸裡含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憐惜,又似是感慨,“想來這些年,為了不招惹是非,阿若和安嬷嬷應當從未向你提及過她的真實身份。”
玉蓁輕輕颔首。
她隻知道,她的母親曾是長安的高門閨女,為了和她的父親白首偕老,所以抛棄了一切,甘願和他浪迹天涯。
直到上個月遇見瑞王,她們在他的逼迫之下走投無路,安嬷嬷方才告知她,她的外祖父,是曾經戰功赫赫的定北将軍。
可她之前在外打探時,分明聽說,鎮北将軍早在五年前的那場儲位之争中站錯了隊,滿門流放邊疆。
為何如今見甯安鄭重的神情,玉蓁總覺得她母親的身份遠不止這麼簡單?
玉蓁一瞬不瞬地凝着面前的甯安長公主,屏息凝神。
甯安接着道:“你的母親,是先帝親封的清河郡主;你的外祖父,是曾經名揚四海的定北将軍,如今的定國公。”
話音甫落,玉蓁瞳孔微縮,不敢置信地道出心中疑惑:“定北将軍……不是在五年前的儲位之争當中獲罪了麼?”
她這話不禁讓甯安有一瞬間的愣怔,旋即她笑道:“傻孩子,你這是記岔了。你說的這位,是鎮北将軍,而你的外祖父可是威名赫赫的定國公,一字之差,可是天壤之别。”
“鎮北将軍隻是你外祖父曾經的同僚而已,雖然同樣姓陳,卻遠沒有你們定國公府的陳家來得顯赫。”
甯安的話一字一句地落在玉蓁心上,直讓她一陣錯愕,久久回不過神來。
“所以,你現在是有依靠的。”
“隻可惜,定國公二十年前因你母親的‘病逝’大受打擊,記性大不如前,經常連身邊的人都不認得,所以我才不敢輕易地帶你去定國公府認親。”
“過些時日的端午宴,定國公府也會受邀參加。”
“屆時,你便以我府中女官的身份一同前往,有安嬷嬷在,說不定你便能順利認回陳家。”
甯安捋順飄散在玉蓁額前的碎發,由衷地微微一笑。
隻要玉蓁能夠得到定國公府的撐腰,有了依靠,那麼瑞王便不可能輕易動她。
她也不必如今日這般,流離無所依,任誰都不敢輕信。
不過還有一件事,甯安沒有告知玉蓁。
如果她真的認回定國公府,恐怕一直空懸的太子妃之位,也将會落在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