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二人同時張口,又齊齊收聲,對視明明隻有短短一瞬,卻又漫長得令人心驚。
當然,心驚的隻有晏秋池一個。
他猛然轉過頭,退開幾步,别開臉不去看她。
胸腔裡炙熱的心跳聲快得莫名其妙。
晏秋池沒有深想,隻不動聲色地掩飾着自己的失态。
于歸如今的模樣和從前明明是不同的,但方才湊近了看,他卻還是能從其中看到熟悉的輪廓。
無關容貌,他熟悉的一直都是這個人。
“欸,那個人怎麼不見了?”
于歸的注意卻全在另一件事上。
不知為何,晏秋池忽而輕笑了一聲,再轉臉時已恢複如常,他将人拉了起來,順手為她拍了拍衣裙上不甚沾染的灰塵。
于歸也就乖乖站着任他動作。
“那人方才酒醉無狀,對你言辭冒犯,我令他醒了酒,又與他分說了幾句,他羞愧非常,便自行離去了。
于歸覺得哪兒不太對,醉成那個樣子,有這麼容易醒嗎?
而且她方才好像還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動靜?
但她剛擡起頭對上晏秋池笃定又沉靜的目光時,便下意識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對了,我們先去集市上買些青梅吧。”
“青梅酒嗎?如今正是時節,那我可就等着品嘗你的手藝了。”
“好說好說。”
一高一低兩道身影并肩往王府的方向走去,身後的巷中已空無一人。
二人身影再也看不見時,才有暗衛現身,手中拎着個不知生死的人,消失在街巷之中。
***
盛平王府的日子過得實在太過悠閑,于歸幾乎快想不起來在靈犀閣的從前了。
每日睡醒後,房門外已有溫柔可親的侍女姐姐等候,端上來的早膳五花八門,每一道都是她愛吃的。
午後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院子裡編絡子,也可以對着滿園春光撫琴作畫。
她時常畫入了迷,記不起時間的流逝,也不會因此被人責罵。
還可以自由自在地去郊外騎馬踏春,從前在尚書府,想要去騎馬隻能等到春蒐秋狝。
可母親過世後,她再也沒有被允許過去參加這些。
算起來,她已經有快十年沒有碰過馬了。
但那日她隻是多看了一眼街上騎馬而過的姑娘,回到府中晏秋池便找來了個武婢教她騎馬。
于歸正是新鮮的時候,今日起了個大早便換了騎裝,打算出城。
她太喜歡在馬上自由馳騁的感覺了,跑起來的時候,山川河流俱在她身後遠去,整個人都在風裡舒展開來,可以忘卻一切的煩惱,隻看着眼前的路。
隻要握住手中的缰繩,就能掌控自己的前路,可以自由選擇方向。
這實在令她癡迷。
明明才過了數月,但現在想起來,在尚書府的日子卻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一樣。
啊,如何不算是上輩子呢?
不過今日,于歸尚且沒能出得去院門,就被人堵住了。
正是幾日未曾見她的節華。
見她這副樂不思蜀的模樣,節華痛心疾首地問:“你可還記得你的目的?”
“目的?”于歸被問懵了,她有什麼目的?她今天的目的是騎夠兩個時辰的馬兒,回來的時候還要去北井街上買一碗冰蓮百合。
都不必說,節華便已然洞悉她的心思,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盯着她,下意識擡起手,“你、你——”
剛說了兩個字,指着于歸的手便在她身後丫鬟的怒目而視中悻悻放下,暗罵一聲晏秋池人不在,府中的丫鬟也跟他一樣護犢子。
于歸渾然不覺,還等着他說完接下來的話。
節華輕咳一聲,佯裝無事發生,示意于歸同他走遠幾步,待走到丫鬟聽不見的地方,才接着道:“你是要找月魄珠,查明真相啊!”
“可這兩件事,不都有你和晏秋池嗎?”
“這好歹事關你的生死,你就半點兒不上心?你隻有半年時間,短短半年啊!”
于歸擡頭看了看天,晴空萬裡,真适合策馬于山野之間啊。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先生說便是,我都聽着呢。”
節華忽然臉色嚴肅了些,盯着她沉默地看了半晌,突然道:“于歸,你老實同我說,你根本沒想複生是麼?”
于歸茫然反問:“先生這說的什麼話?我怎會不想複生?活着多好啊,我自然日日都惦記着此事。”
“你如此懈怠,我可半點瞧不出你有惦記此事的樣子。”
“那先生想我怎麼做?我定當一一照辦。”
節華沉吟片刻:“唔,不如先畫一畫你記憶中的,出事當夜情形吧?”
畫?那得畫到什麼時候去?
該說的之前不都已經說過了麼?
但節華隻微笑地看着她,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半晌後,于歸終于垂頭喪氣地轉身進了書房。
書桌之上,一應筆墨紙硯俱全,于歸這些日子也沒少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