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危樓燈火通明,徑直沖向漆黑的夜空,将原本黯淡的星光吸噬殆盡。
隻留下一輪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殘月,幹癟地吊挂在東方明珠的上方。
腕表上的電子時鐘顯示着深夜十一點二十三分,徐君寒領着身後步伐生硬的人,不緊不慢地進入了酒店大堂。
他讓女孩在不遠處等待,而他則是在距離她兩米開外的迎賓台,輕咳一聲,清了清嗓,低聲詢問起酒店房間,登記一下住宿的人數。
此刻已經深夜,熬夜守門的服務人員滿腹怨氣,翹着二郎腿刷着手機提神醒腦,冷着臉擡眸看見來人,竟是個年輕的帥小夥,她眯起眼微微一笑,甜着嗓音道:“一個人啊?”
徐君寒回以禮貌的笑容,他輕聲回答:“不是,兩個。有沒有兩間房?”
聽到詢問,服務員仰起頭往遮擋住視線的台子上望去,掃視了眼青年身後的确還有個身形苗條的妹子。
她正側身站着,目光沒在他們這邊,背着手四處打量,仿佛是故意躲着她的視線。
頃刻間,她的臉上雖然依舊在笑,但笑不進眼底。
也對,這樣的帥小夥肯定早已經名花有主,她一個普通底層的社畜,怎麼可能被這類眼光高的人看上。
剛才美好的遐想,像是一顆輕飄飄的泡泡,驟然幻滅。
“有,這兩個,302跟303。”她拉長着音漠然置之。
一邊拿出記錄冊給對方,指了指相鄰的兩間單人房,一邊給對方遞筆,面對眼前帥哥溫潤的笑顔,她心裡不禁嘲諷:你帶着你女朋友這麼晚出來住酒店,不就是為了那點事兒嗎,用得着遮遮掩掩嗎?
“诶,女孩子的要她自己簽,不能你代簽啊。”服務員在他打算簽高秋顔名字之前,冷聲提醒道。
“秋顔。”徐君寒回頭呼喚一聲。
剛才還在好奇這家酒店大堂的布局,聽到徐君寒的聲音,羅清野聞聲趕來,盯着他眼前懸浮的一行文字,照着提示的語氣和稱呼,慢條斯理問道:“哥?”
“來,寫名字。”聽着熟悉的稱謂,徐君寒松了一口氣,他将手中的筆遞給了女孩,招呼着她上前。
他妹怎麼可能被鬼上身,隻不過是不懂得學校裡讨論的男女感情之事的話題罷了,才會對他眼神閃躲。
更何況這個世界再怎麼唯心主義,也不可能存在這類邪祟出現。
頂多是她在刻意模仿學校裡的女孩子的行為而已。
徐君寒這樣想着。
可眼睜睜地看着女孩突然在紙上寫下一個“罒”字,他錯愕地看了一眼身旁淡定自若的女孩,毫不猶豫地劃去,重新寫上她自己的名字,徐君寒不可置信地瞪着雙眼,欲言又止。
下意識差點就寫了自己的名字,羅清野做賊心虛地放下筆,徐徐擡頭,對他冷清道:“哥?”
服務員偷偷掃視着這位漂亮妹子,還假情假意地對他喊着暧昧不清的稱呼,她不禁撇嘴冷笑:喲,還“哥”呢,别演了,快回房裡幹你們的事兒吧。
“可以了,上樓吧。明天還得去醫院,别睡太晚。”徐君寒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溫柔的笑臉淡了幾分,他對前台的服務員道了謝,“謝謝。”
可身前的人卻站定不動,低着頭在思考着什麼,徐君寒不明所以地輕輕拽了拽她的胳膊:“走吧,時間不早了。”
“哥,你學校,好玩嗎?”羅清野脫離了牠給的台詞,在跟着他上樓之前,目光如炬地瞅着他。
“好玩啊。”即使猜不透女孩詢問的目的,他還是笑着道,“等你高考完,你想不想跟哥讀一個學校?”
“嗯。媽同意?”羅清野在無視牠的警告的同時,步調緩慢地跟着他往裡邊走。
徐君寒擡手摟着她的肩膀,嗔笑着回答:“媽肯定同意啊。你跟我讀同一個學校,将來媽也不用擔心接送你麻煩,我還能在學校裡照顧你,不就一舉兩得。”
“好。謝謝。”這句話終于是按照牠安排的台詞回應。
“謝啥,你哥不是你哥嘛,一家人有啥好謝的。”徐君寒樂呵呵地歪了歪脖子,偏頭靠在她的腦袋上。
目送着兩人漸行漸遠,交談的聲音也消失殆盡,服務員錯愕地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就那樣一唱一和地上了樓,她愧疚地瞪着前方,目光渙散。
“原來是兩兄妹啊。”
拿了房卡開門,與徐君寒揮手道了聲晚安後,羅清野确認已經鎖了門,踹了腳上的運動鞋,頹然無力地仰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蒼白的天花闆,翻了翻身。
無法感受臉頰上棉布的觸感,她輕輕蹭了蹭被單,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氣,閉上雙眼,毫無睡相地橫在床鋪,随意縮躺在床上,僅用被子一小角,蓋了肚臍就睡着了。
303房間的徐君寒,側躺着翻來覆去,混沌的心緒被蛛網缱绻了思路,他蜷縮在被窩裡,摸出枕邊的手機,在度娘上搜索着有關“罒”字偏旁的文字。
在屏幕上劃拉有一會兒,除了“羅”字最有可能,其他也就隻是生僻字或者不太會被定為姓氏的文字。
不搞清楚高秋顔這些天反常的狀況,他心裡就堵得慌,也會影響了睡眠。
他可不想一大清早就疲勞駕駛。
在上方删删減減打字了會兒,換個問題搜索了半天也沒搜出什麼,他盯着光亮看得出神,興味索然,又想到這些天本就沒怎麼睡個好覺,隻好作罷,關了手機,摟着枕頭酣然入睡。
琉璃光彩的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輝,窗棂上懸挂的風鈴叮鈴作響。
羅清野撐起惺忪的雙眼,眼皮子卻還在打瞌睡。
身邊安放的手機鈴聲驟然炸起,驚擾得她阖眼間隙,不禁一個激靈。
爬起身在枕邊尋找了會兒,循着聲音掃視了一會兒,見它藏在了昨晚随手丢在床頭的挎包裡,她費勁地坐起身,捋了捋亂糟糟的頭發,看着聯系人是“爸爸”,接通電話後回應:“喂?老爸?”
“……”電話那頭的高錦彬頓時啞口無言,沉默片刻,他緩緩問道,“秋顔,你們現在在哪?”
聽到陌生的稱謂,羅清野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她仰着頭掃視了一遍窗外的景色,不确定自己是否還在餘杭境内,緩緩回答:“酒店。”
“酒店?”高錦彬訝然,他蹙眉頓了頓,又問,“你哥在不在旁邊?”
徹底睡醒的女孩收拾好僅僅一個挎包,倉促穿上鞋後,順便瞄了眼時間,“9:13”,聽到問話,她不假思索回應:“不在。他住隔壁。”
高秋顔的父親在電話那頭也隻是沉默了會兒,溫聲叮囑她在外多注意安全後,便匆匆挂了電話。
羅清野幹瞪着手機一頭霧水,在衛生間用一次性牙刷随便洗漱了下,用涼水澆了澆麻木的臉頰,不修邊幅地用挎包裡的紙巾擦了擦臉,再用梳子打理了下烏黑的長發,就這般披頭散發的走到門口。
擰開把手,見正張大了嘴打哈欠的某人,跟她一樣頭發亂糟糟的,對後腦勺又抓又撓,眯着眼想敲門,卻一手敲在了高秋顔的腦門上。
額頭上的力道不輕不重,毫無感知的她對此無動于衷。
瞥了眼他錯愕的表情,她歪了歪脖子,錯開了對方頓在高秋顔額頭上的手指。
“唉——秋顔,你醒了啊。”他尴尬地收了手,原本打着哈欠的嘴立馬閉上,打斷了剛才惬意的伸懶腰。
羅清野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這些天她已經見過眼前這位帥哥的各種醜态,他再怎麼表現出溫文爾雅的氣質,她也免疫得足夠冷靜。
見她光點頭不回答,隻是冷着臉看着他,徐君寒哂笑道:“醒了就走,我已經預約了網上的挂号,直接去就行。”
眼前的女孩微微點頭,順勢關了身後的門,有條不紊地跟着他就往外走。
在下樓之前,徐君寒向她借了一把梳子,順了順他那頭略長的碎發,在他将劉海往後捋時,露出好看的眉眼,有意無意地瞥向她,卻得來的是女孩的白眼和嫌棄。
盡收眼底的徐君寒卻不以為意,還替披頭散發的她理了理頭發,幫她束起了低馬尾。
二人就這樣站在酒店的走廊,在路人的眼中形成了一道華麗又肉麻的風景線。
在别人的幫助下整理好着裝,羅清野毫不客氣地又白了他一眼。
徐君寒卻被她微妙的反應逗笑,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領着她離開。
望着他跟服務員有說有笑地還了兩張房卡,直到出了酒店大堂,羅清野低頭回複着“表哥”的消息。
她不認識這人,也隻能根據提示回應——他那過于越界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