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車去往高秋顔老家的道路上，車子行駛在擁擠堵塞的高速公路期間，被迫像烏龜一般緩慢前行着。

身旁坐着的是高季航，他因為年齡還太小，隻能坐在安裝好的兒童保護椅上。

體态臃壯的黃飛燕，靠坐在副駕駛上撲着美美的妝，而高錦彬則是負責開車的司機。

由于此次出行少了個最重要的人，羅清野百無聊賴地撐着半張臉，躲着太陽，倚靠在高季航的兒童椅上，徹底喪失了表情管理和體态管理。

擡眸瞥了眼那對夫婦的背影，她又轉頭将視線望向窗外的景色。

除去不遠處可見的高樓大廈，就是枝桠歪斜、色彩各異的枯樹。

小家夥從坐上車後就在打瞌睡，所以也不用浪費心思去逗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孩子。

要說起來，曬到太陽就長出屍斑這事兒，除了她和牠知道，上次被奇美拉回溯了時間後，其他人也隻當是高秋顔意外得了個紫外線過敏的皮膚病。

羅清野也不知道坐車坐了多久，隻知道當她看着不遠處的農家樂越來越近，門口還聚集了一群各個年齡的陌生人。

她立即打起精神，端坐在後座位上，假扮回那個看起來舉止端莊的高秋顔。

聽着耳邊那些人說的聽不懂的方言，目睹他們朝着車内的他們打招呼，再加上牠還給每個人頭上都顯現了個人介紹的提示。

羅清野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生怕等會兒下車，認錯了那群高秋顔的親戚。

或許是黃飛燕對高秋顔的親戚們提到了她年級第一的事兒，一想到高秋顔爺爺打電話叫他們回去聚餐的理由，她瞬間坐得很局促。

她親耳聽到電話那頭的嗓音滄桑嘶啞道：“秋顔啊，你已經五年沒跟你爸回來了，今年就跟他回來吧，你奶奶想你了。孩子，咱别怕，你表哥不會再欺負你了，爺爺幫你把他打跑了。”

雖然聽不太懂對方說的意思，可羅清野的腦海裡，瞬間回憶起了前世——自己的爺爺，她避開家裡那些人的視線，強忍哽咽，輕輕地回複：“好。秋顔回去。”

短暫的通話過後，她竟堂而皇之地替高秋顔，答應了她爺爺的請求。

掃視着人群中有幾個年輕的面孔，羅清野更加不敢下車。

她躲在車裡，見黃飛燕站在車外将小家夥抱在懷裡下了車，目光鎖定在了她身上，她頓感不妙。

“秋顔，别怕，咱們難得回家，你必須下車。”黃飛燕安慰道，可語氣強硬。

羅清野也隻能硬着頭皮照做。

她僵着身子，撐着黑傘，剛慢吞吞地下了車，就看見一位年邁的老婦人，滿臉欣喜地迎上前。

她拉着高秋顔的手，紅着眼眶啼笑皆非，顫顫巍巍道：“乖乖，哎喲，我的乖乖……你長大了，你都長這麼大了，你怎麼就一眨眼長得這麼高了呢。”

原本僵着臉的女孩，頓時也跟着熱淚盈眶。

她雖聽不懂她說了什麼，但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老婦人眼中的熱情，和對久違的團圓而傷感的喜悅。

其他親戚都在對她叽叽喳喳地說些什麼，可她依然聽不懂，她隻能被老婦人緊緊抓着手，垂眸聽着她哽咽的絮絮叨叨：“我們家乖乖長大了，長高了，也跟她媽媽很像了。”

“……可憐孩子，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乖乖，你冷不冷？”不見女孩回應，她顫抖着雙手，輕聲哭道，全然不顧身後那群後代的勸說，滿眼溫情，念念有詞地拉着乖孫女的雙手，湊近嘴邊，“乖乖，讓奶奶幫你哈氣，哈氣就不冷了。奶奶等會兒帶你去房裡吹熱氣，啊……”

或許是魂穿進來的第一次，從陌生的奶奶眼中感受到無法言喻的溫暖，胸膛中那無法融化的冰層，在她關切的問候中，崩裂破開，坍塌在了寒如冰窖的融水之中。

“奶奶……”羅清野隐忍情緒，可嘴唇卻不停地顫抖着，想說的話也哽在咽喉。

奈何又覺得自己不是高秋顔，她隻能将那回答吞咽回肚裡，好不是滋味兒。

她想哭。

她想把這些日子裡的委屈，全都說給這個陌生的奶奶聽。

她不想再演一個不懂感情的自閉症患者。

可這一切溫情都不屬于她……她根本沒有資格越界。

“唉！”得到回應，奶奶笑着輕呼，她步履蹒跚地走在前頭，拉着乖孫女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揉搓，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淌着淚水，卻難掩幸福。

熱鬧的年夜飯上，羅清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度過的。

隻清楚自己隻要顧着吃碗裡——那群親戚輪番夾給她的飯菜就足夠了。

在吃飯的時候，卻又回想起背影落寞的徐君寒。

他因為身份特殊，沒有跟着他們一同過來。

一想起他，羅清野眼神黯淡地盯着碗裡豐盛的菜品發呆。

他是怎麼度過本該團圓熱鬧的春節的？

又會吃什麼樣的年夜飯？泡面嗎……

羅清野想得出神，渾然不知“自己”被一群同齡人打量。

到了晚上九點多，等所有人都吃完飯，年長的婦人們在收拾碗筷，而年長的男人們，就坐在圓桌前相聚閑聊。

她則是被老婦人緊緊抓着手，依依不舍地守在身旁，坐在人少的自建房樓頂，與她望着點點微星的夜空，怅然若失。

坐在那發愣半晌，那位奶奶突然切換了方言，用着撇腳的普通話詢問她：“你不是乖乖，對不對。”

羅清野愕然。

她沒敢回答，隻是靜靜地看向她，目光憂郁。

但奶奶似乎并不在意，她輕聲懇求道：“我不管你是誰，但你絕不可以欺負我們家的乖乖。我們家乖乖太傻咯，她不懂的事，你在她身體裡，一定要幫我們好好教她，算是奶奶求你了。”

她怔怔地垂眸，心情複雜地微微點頭。

看她答應，奶奶卻嗚咽着悲傷道：“我們家乖乖太命苦了，命苦啊……她媽媽走的早，那年她才四歲，什麼也不知道。”

“……那孩子從小啊，不曉得哭，不曉得笑。奶奶帶過她兩年，就兩年。可奶奶知道，她可能是懂得的，才曉得不哭是為了聽她媽媽的話。可她怎麼不曉得笑呢……”

“她太乖了，什麼孬話都不說，就自己扛，憋在心裡，不哭不鬧。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我乖乖的身體裡，奶奶隻求你，如果她還活着，你讓她好好讀書，好好聽她爸的話……”

“她不是有個哥哥嗎？讓她好好跟她哥哥過日子，她哥人好，會幫着我們家乖乖。”

“孩子，謝謝你替她回來。好讓奶奶看看她長沒長大……”

坐在一旁默默傾聽的羅清野，再也忍耐不了如鲠在喉的淚水，她低下頭去，緊緊地抱着蜷縮的膝蓋，躲在陰霾中懊惱和哭泣。

獨自嗚咽良久，她忽然想起高秋顔出現的契機，有幾次是她聽到徐君寒呼喊着高秋顔的全名，而她的意識也在驟然間被迫彈出她的身體。

腦海裡閃現出他們故鄉的一個傳統習俗，在頭七祭拜逝者時，都會要不停呼喚逝者的全名，好讓對方圓寂後，去往“極樂世界”依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她愣愣地看向奶奶，輕聲詢問：“奶奶，你試着叫一下秋顔的名字……全名！好不好？”

“唉。”奶奶見她張皇的模樣，她立即點頭，語速極慢，“高秋顔。”

沒用。

羅清野慌亂地再道：“再叫一聲！”

“高秋顔。”奶奶試圖用普通話再喊了一聲。

可還是沒用。

為什麼？

羅清野錯亂地低頭沉思，思索一秒，她忽然想到是喊的對象不對。

高秋顔被學校裡的老師也喊過全名，可照樣沒有什麼用。

唯獨徐君寒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