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個月都要過去了,這簡直是季濯纓生命中過得最快的兩個月,他從來沒有過過這麼緊張充實的日子。
當年的高考百日沖刺也沒讓他季大少爺打起精神,就算是季正軍推掉工作專心陪考,季濯纓也隻是覺得渾身刺撓、毫無緊張之感。每天被迫把頭發紮起來、挺直後背學習寫卷子的日子,不要說過得快了,簡直度日如年。
寫着看不到盡頭的試卷,季濯纓經常眼前發黑地不敢相信自己是生在巨賈之家而不是某個考不上大學隻能去打工的寒門小戶。
雖然念的是靠老頭關系進去的省重點中學而不是國際私立,但是高考臨近,身邊和自己一樣學習一般的學生也都相繼出國、或者靠着各種特招上岸了。
季濯纓不是沒有求過季正軍也讓自己走非高考路線,但是這個死軸的老頭怎麼都不松嘴,拒絕季濯纓的同時還似毫不客氣地諷刺他沒出息。
父子倆的脾氣其實如出一轍,薄臉皮的季濯纓自此再也不提這個要求,他從小到大都沒有說服成功過自己的父親,失去了母親的調停之後,季濯纓幹脆放棄争辯。
這次能不能說服季正軍讓自己轉行去演戲,季濯纓其實毫無信心,他心中其實早就暗暗放棄談判成功的幻想,決心談判失敗就拉倒,自己隻負責通知。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提前暴露自己在劇組拍戲,否則老頭一氣之下才不管幾百萬的違約金和劇組誤工費,季濯纓幾個月辛辛苦苦拍的戲肯定是付之東流、不得善終。
這兩個月裡為了打消老頭的懷疑,所有能休息的周末季濯纓都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趕,跟打卡似的,一定要刷上臉。沒辦法,公司出勤記錄有餘不多幫自己解決,可自己一直不露面也會讓老頭懷疑自己在外面鬼混,到時候他讓老李一調查肯定什麼都瞞不住。
好幾次前一晚的大夜戲一直拍到淩晨四五點,來不及吃早飯,季濯纓把妝一卸、換好衣服就打車回家。到家之後見到老頭畢恭畢敬地打個招呼,心裡默念“不要找事”“不要找事”,他可沒力氣去編鬼話應付老頭的盤問,刷臉成功後回房間倒頭就睡。
上一個周末,在等待老頭到家的空檔裡,季濯纓沒撐住在沙發上睡着了,浮沉的意識裡好像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依稀聽出來是老頭和傭人們在說話,王媽有些心疼道:“小纓工作吃辛苦咯,每次回來都累得不行。”
季正軍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老李笑呵呵地道:“少爺真的長大了,他常去的幾家會所都沒有消費記錄,自己偷藏的小金庫也沒有動賬痕迹,幾個月前從歐洲定制的衣服、鞋子都到店好久了也沒有通知銷售送過來。”
意識逐漸回籠的季濯纓心中狂草,合着他一直以來在老頭面前都是透明的,哪有老子這麼管成年兒子的?自己就一點人權都不配擁有嗎?!
“給這小子去拿個毯子蓋上。”季正軍嚴肅的聲音響起,而後就是遠去的腳步聲。
裹着毯子的季濯纓忿忿不平地扭動着身體,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覺睡到了晚飯時間。覺補足了之後,就是猛烈來襲的饑餓感,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的季濯纓上了飯桌就是一通埋頭苦吃,完全沒有發現對面的老頭已經停下了筷子盯着自己看。
這張足夠十二人用餐的大理石整切餐桌的使用頻率并不高,偶爾使用,也是聚少離多的父子兩人用。季濯纓一向不挨着父親坐,季正軍也從不要求他坐近一些,巨大的餐桌上坐着兩個不怎麼說話的人,很是冷清,冷清便影響食欲,季濯纓每次都是筷子攪兩下就說自己吃飽了,在父親的随時可能發飙的眼神下快速逃回自己的房間。
餓死鬼托生似的吃法終于在吃了七八成飽後停了下來,這時季濯纓才發現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父親,他手中的飯突然不香了,扒拉了兩口之後準備找機會逃跑。難得的雙休,他刷完臉之後就可以去找餘不多了,比起這個家,他還是更想回那個套内82平的兩室一廳。
“下個月,你回公司,去老趙手底下學投資。”
季正軍的聲音讓季濯纓一愣,雖然知道有這一遭,但是心裡果然還是不舒服,不過為了不暴露自己在拍戲,季濯纓還是“哦”了一聲。
似乎對季濯纓過于乖順的反應滿意,季正軍語氣不壞:“回公司之後,卡都給你解凍,但是要是再給我惹事缺勤,照凍不誤。”
“我知道了。” 季濯纓放下筷子,躬身道:“我吃好了,您慢用。”
看着回房間的兒子,季正軍有些奇怪地摸不着頭腦,心說難道真的長大了?給錢花都不怎麼高興了。
越是臨近殺青,季濯纓越是前所未有的不安緊張起來,之前輕飄飄的對于未來的設想如今都變成即将面對的沉重命題。
餘不多離開後,就要自己一個人去打拼了。被斷掉經濟倒是無所謂,季濯纓不再想當父親的提線木偶了,依附着父親生活自然就要聽他的擺布,沒有自我和自由的生活根本毫無意義。
可是那樣真的好孤獨,沒有安慰自己的人,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他根本就不想和餘不多分開,一想到這個冷冰冰的死闆家夥要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季濯纓的心就難受不已。
痛苦的心不免生出一些埋怨,比如:為什麼他一定要放棄國内的大好前程跑到地球的另一邊?為什麼自己沒有理由能把他留下?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舍不得自己的樣子?
或許是心情落差大,整個拍攝周期都跟鐵打似的季濯纓忽然生病了。像是流感一樣的症狀,頭痛、咳嗽、流涕,還時不時渾身發冷,季濯纓能感覺自己應該是在發燒,比起在乎身體,他更愁會不會影響拍攝。
萬裡長征都走過九千裡了,最後關頭表現不好也是功虧一篑,況且,他沒有任何名氣和背景,耽誤拍攝不會有人替他說話,隻會覺得他麻煩。
隻要一中場休息,季濯纓就掏出退燒藥和止咳藥吃,他都不量體溫,因為是否發燒不重要,先把症狀控制住再說。
剛咽下兩片藥裹着羽絨服坐下,防風簾就被掀開了,一身黑的餘不多走了進來,他真的如他承諾般的,一有空就來。看着羽絨服裡的西服和用發膠打理的頭發,就知道剛結束工作,餘不多掃視的眼睛看到了季濯纓後冒出了一點亮光,他大步走了過來,季濯纓朝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了位置。
季濯纓正欲開口問他今天去做什麼,卻感覺自己的臉被捧住了,那張清冷的臉在眼前放大,因為靠得很近的緣故,餘不多的眼中似有擔憂之色道:“你好像發燒了。”
“還好。”季濯纓一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啞。
“我去拿溫度計。”
餘不多轉身的時候,季濯纓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回來坐在自己旁邊,吸了吸鼻子笑着說:“不用了,過幾分鐘就要開拍了,我已經吃了退燒藥,小感冒而已。”
餘不多沒有笑,他伸出手背貼了貼季濯纓的額頭,說:“實在難受要說出來。”
每當被這家夥關心的時候,季濯纓心情都很好,他還牽着餘不多的右手,熱乎乎的像暖手寶舍不得松開。突然,他想起了什麼,趕緊撒開了餘不多的手,捂着自己的嘴問:“有口罩嗎?說不定會傳染你,我應該就是被别人傳染的。”
“沒關系,不會的。”
“放屁,就你那個身體素質被傳染了還能像我一樣好好坐在這?”
一番争執之下,最後居然是餘不多戴上了口罩,因為季濯纓戴口罩隻會被呼出的水汽暈妝,而且頻繁地需要摘口罩拍戲也沒有什麼防護效果。
輪到季濯纓生病,他才發現餘不多生活常識也不差,餘不多給他的每頓藥都分得清清楚楚,劑量都很精準,還打電話問了醫生。這還是當初那個亂混着吃藥的工作狂嗎?對于自己的事情難道是自暴自棄的态度嗎?
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是拍攝還算順利,直到一場與褚皓的對手戲卡住了。
天地良心,季濯纓暗暗道,這次真的不關他什麼事。
這是一場太子與三皇子的對手武戲,場景是宮中的華清池,兩人需要在水面上以劍打鬥。說是池,實際上導演想要造出一種寬闊的視野,所以是在外景的荷花池上搭建綠幕,後期好加背景。
前兩天剛落了點小雪,不到積雪的程度,這個城市也從來不會冷到水面結冰,可天氣仍舊很冷。也就是這個原因,褚皓那邊的團隊和副導演組起了點争執,按照原有拍攝方案,三太子有一個在湖面上輕功急刹的正面鏡頭,但是褚皓經紀人要求删改這一鏡頭,想要由替身完成動作,切換褚皓的面部特寫。
副導演聽罷很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直搖頭說不行,那樣幾乎全程都是替身了,可能被觀衆質疑不說,效果也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