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止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奇怪的屍體,端着燭火細察,片刻後問尹征借了把刀,上挑劈開他的衣裳。
“上一次蠱師案的死者也是這副模樣嗎?”
應常懷沒答,尹征估摸着他還在不爽宣止盈冒犯之言,斟酌着開口:“除這次肚漲如孕外,其餘相差不大。”
宣止盈拿刀劃了道口子,刀感脆軟,像是放久了的酥餅,斷口整齊,沒有血流出來。
天色實在有些晚,她把燭火湊近了也看不清,朝斷口伸了手。
“周瓊。”
她的手被捉住,一擡頭,是應常懷。
他的臉黑的不行,開口便呵斥:“你是嫌命太長了嗎?他體内還有蠱蟲!”
宣止盈呆了一瞬,解釋道:“……手上沒有。”
活蠱必須要水才能活。
像是蛭蠱,周時延将雞殺死後血液凝固,蛭蠱無法從中得到水,也死了。
所以蠱師界才有蠱蟲與宿主同喪的說法。
不過他倒提醒她了,屍體浸泡在湖中,不必在岸上,有什麼變故也說不定。
宣止盈微微掙脫,仰頭問尹征:“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嗎?”
尹征看了應常懷一眼,見他沒有阻止,才歎道:“兵部尚書,胡琦。”
宣止盈瞪大了眼睛。
這怕是很難善了了。
一國重臣、朝廷肱骨,死狀凄慘不說,還被抛屍于湖,在講究入土為安的尹朝,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
應常懷徐徐起身,環視周圍。
夜火已滅,參與救火的百姓被巡檢司打發離開,留下軍巡鋪【4】兩個鋪兵看守。
“知會刑部了嗎?”
鋪兵表情有些為難:“派人去了,不過内城門已經落鑰,怕是……要早上了。”
應常懷皺了皺眉:“那便喊兩個人,把屍體擡到殓房。”
總不能在湖邊放一夜吧。
想起上峰的吩咐,鋪兵吞吞吐吐:“大人,我們一共就兩個人,還得看着燒毀的屋子,以防再起火情……”
應常懷的眼神簡直能把他給凍死。
鋪兵低着頭不敢看他,咬咬牙說完剩下半句:“實在分身乏術。”
尹征上前一步,呵斥道:“難不成你是要讓應大人擡嗎?”
鋪兵慌道:“屬下絕非此意!隻要、隻要……”
“隻要什麼?”應常懷抖了抖袖子,替他說出後面的話:“他是不是說,隻要我肯替你們看着天悅閣,你們就聽我吩咐了?”
鋪兵被他的話驚出一腦門汗,咬牙道:“是!”
尹征也察覺出不對味了,往應常懷那邊看去。
月光下,他唇邊噙着抹涼涼的笑,長睫的影子落在臉上,籠在月華中,美的像是仙人。
“那去吧。”應常懷很好說話的樣子:“快去快回。”
鋪兵大喜過望,忙道:“多謝應大人!多謝應大人!”
說罷翻出擡傷員的擔架,戴上厚實的布手套,将胡琦的屍身擡離此地。
尹征走近應常懷,猶豫道:“是沈……”
應常懷眼中好似有萬裡雪飄,配着唇畔的冷笑,讓人不禁打個寒顫:“這筆賬我遲早會讨回來。”
尹征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再多言。
“抱歉打擾一下。”宣止盈在後面舉起來手:“我能回去了嗎?”
應常懷才想起來邊上還有個人,回首瞥了她一眼:“方才看出什麼了?”
宣止盈愕然:“我都沒見到蠱蟲。”
他冷笑一聲:“醫者以望聞問切辨病,人都到你面前了還看不出,可見你也不過如此。”
“你——”
宣止盈平白無故被他刺一頓,正想開口怼回去,卻見尹征在應常懷背後瘋狂朝她搖頭。
思及自己要靠他深入探查彭緻之事,她決定記下這筆賬,改日再算。
她又問了一遍:“所以我能回去了嗎?”
尹征注意到不遠處有幾個凳子,拿了兩個過來。
應常懷坐在凳子上,抖了抖袖子:“呆着。”
宣止盈:“……”
尹征把另一把給了她,自己又去拿了把。
夜風帶着絲織的焦糊味,輕輕的吹拂湖湄中的菖蒲,驅散了惱人的躁意。
宣止盈搬着凳子靠近尹征,問他那兩個鋪兵的官署。
“巡檢司掌内外城巡防,内城馬軍,外城步軍,各擢巡檢使、都巡檢一人。都巡檢下有廂巡檢,廂巡檢下轄七至二十坊,坊中每隔三百步設軍巡鋪,出天悅閣左轉便有一個。”
宣止盈明白了,笑道:“應大人和人結仇了?”
鋪兵連品級都沒有,指示的定然是馬步軍裡面的大人。
尹征輕咳兩聲,注意到應常懷的極其不耐地撇了一眼來,忙道:“周姑娘,大人身居要位,行正義之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呸,她才不信,怕是他目下無人的狂勁招的恨吧。
宣止盈還想再問些,尹征卻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