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讓她想起了绮羅生。

心中一陣恍惚，她垂下眼，緩緩擡起手，無聲的暗示着他：【你要小心，他的内心已經扭曲了。】

俊美的臉蓦然一愣，随後陷入一陣沉默。

“多謝你的提醒，在下會當心的。”

九千勝...玉千勝...她捏緊拳生出一股沖動，很想告訴他日後會發生的事。

哪怕改變未來，受到天罰也不怕，因為她舍不得他受那些苦...

苦到...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勇氣再走一回的路。

可她又不能這麼做。天道不允許是一回事，她更擔心...他會因此走上另一條不歸路。

...至少...他現在還活着。

【神明之淚】

【你送到這裡就可以了，不必再送。】

“此去山高水長，望君一切安好。”九千勝朝她行禮。

還沒等月澈說什麼，就看見暴雨心奴手持巨鐮而來，陰雲密布的臉下是暗潮洶湧的怒意。

“好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樣啊，是心奴來的不巧了。”

“小公子先行一步，這裡交給在下。”

九千勝出刀護在她身前。

這是他們的恩怨，她不可以，也不能插手。

但誰知本想幫月澈搬家的渾千手碰巧來到此地，撞上了九千勝與暴雨心奴的戰鬥。

正當她拉着渾千手想立刻離開時，暴雨心奴抓住瞬間的機會，朝月澈襲來。而渾千手為了保護她，替她擋下了這一擊。

“爹！！！”

她喊出了自廉知讓離家後再也沒有喊過的稱呼。清脆的嗓音回蕩在山間，驚起一群飛鳥，也驚了在場三人。

廉知讓不顧傷口疼痛，難以置信的扯下她的眼罩。

原來小公子不啞不瞎，反而是個秀麗聰慧的姑娘。

“你說過的，若是生女兒，定是個端莊漂亮的女孩...所以...所以我叫廉莊...”

她哽咽着說出了他日後說過的話，眼淚落地成珠。

“你還沒看到我長大，也沒看到我嫁人，你不能死....”

慌亂中，懷羲的靈丹妙藥被撒了一地，她卻始終找不到能救他的那一顆。

“小...小莊...”他顫抖着手，想摸摸她的臉，月澈見狀連忙牽住那隻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我女兒...真漂亮啊...”

“你還沒見到我出生呢，我一定會救你的...”

“真是父女情深的一幕。”

暴雨心奴見不得此情此景，舉起巨鐮想送他們去地府團聚，卻被失去理智的月澈一刀刺中。

那一刀險些要了他的命。

“姑娘冷靜！先救你父親重要。”九千勝唯恐她耽誤救治廉知讓的時機，連忙阻止她追殺暴雨心奴，“不如先帶你父親去往我的住所，我找最好的醫者替他療傷。”

“不必了，我自有我的辦法。”

她恍惚着拒絕了九千勝，隻讓他幫忙将廉知讓帶回她此前的屋子。

不該出現的偏差因為她而發生，自然需要她本人來修正這個錯誤，哪怕是一命換一命。

看着已經昏迷的廉知讓，月澈運起周身神力，以月神魂術合新生之力準備逆轉陰陽。

她顧不得後果了。

可就在施法之時，對她的懲罰也一并出現，讓她險些無法支撐。憑借強大的意志力，直到看到廉知讓眼珠似有轉動，傷口也逐漸愈合，她才頹然倒下。

力量耗盡，她化作一陣月光，離開了這個時空。

再次睜開眼的廉知讓摸着胸口那道已經愈合的傷口，回想起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原來...那是他素未謀面、遠在未來的女兒啊...

“小莊...”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他的女兒，不是普通姑娘，但并不能改變他們之間有過的血緣羁絆。它就像一根血脈之間的紅線，能穿越時空，與自己的親人相連。

【神之妄念】

大雨傾盆落下，如豆粒般砸在她的身上。

她擡頭看着灰暗的天空卻不知道自己在悲傷什麼，為什麼要站在這裡淋雨。

或許是太多無法彌補的遺憾堆積在靈魂的出口，才想讓這場暴雨如洪水那般沖走阻攔她傷口愈合的障礙。

可是心潮太過洶湧，遠遠蓋過高築的心防，朝她鋪天蓋地而來，直至将她徹底淹沒。

明明沒有得到過什麼，卻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明明知道那是奢望，卻又無法克制的想要擁有。

她是神明...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的妄念？

它像野火燎原，野草肆虐；燒不盡，吹又生。

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她想起自己曾怨恨過，為什麼會有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

她不理解他為什麼能狠心能抛下年幼的自己與身患怪病的爺爺，為什麼…走了還要在死前放不下她...讓活着的她為他傷心傷神。

最光陰給她道歉過，說當年廉知讓的信是他之故才變得一片空白...

但她甯可那是一片空白...

這樣就能毫無負擔的告訴自己，他不愛她，那她也可以不要他這個父親了...

偏偏事實不是那樣的。

隻是那一點微乎其微的父愛就能讓她如此留戀...甚至願意舍棄半條命去救他。

明明她有更簡單的方法，可那個瞬間...她什麼都想不到了。

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可憐...

愛别離，年紀輕輕卻失去了所有親人；

求不得，擁有父親卻沒有感受到完整的父愛；

貪嗔癡，因貪戀父愛而一意孤行，遭到懲罰；

廉莊的一生早已結束，她卻還置身于這場情劫中無法抽離。

一聲呼喚開啟他們父女之間的緣分，竟是她自己選擇了廉知讓。

而廉知讓注定會有一個女兒，叫廉莊。

原來一切都是她在償還自己造下的業，怨不得旁人，那叫做...怨憎會。

廉知讓給了廉莊生命，還她的救命之恩；

欠暴雨心奴的一招，她幾乎以命相賠；

難道她會認識绮羅生，也是因為她在報答昔日的九千勝嗎？

到底誰能告訴她答案...

她萬念俱灰的大笑着，笑自己；肝腸寸斷的痛哭着，哭自己。

冷風冷雨不斷帶走體内的溫度，悲傷通過雙眼溢出靈魂，所有記憶化作利刃割過身體每一寸，疼到無以複加...

但心更疼。

她想怒吼，想質問...卻終究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切歸于死寂，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恨是因為愛得太痛苦，讓自己誤以為那是恨。本以為自己的悲慘是命運的捉弄，到最後卻發現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生生滅滅，皆是循環往複的因果業報。

何其可悲可憐，也可笑。

一整晚的風雨讓她整個人燒的滾燙。即便如此，嘴裡還在不斷低聲問着為什麼，看的衆人一頭霧水。

直到她病好後在廉鴻彧的墓邊修了另一座墓，他們才隐約猜到一些細節，卻又不敢問起。因為病中的她像一朵枯敗的玫瑰，褪去了所有生機與色彩。哪怕看一眼都能感受到心已經支離破碎，靈魂如槁木枯朽，唯恐下一秒生命就會停止。懷羲通過神力發現琉璃昙花有崩塌之象，擔心月神真的會開始自我消亡，隻好連夜從深阙請來剛剛歸位的裳璎珞前來開導她。

不知二人說了些什麼，裳璎珞走的時候，她抱着一隻匣子，像是要将一生的眼淚都流盡那般靜默無聲。

如今這段往事随着歲月埋葬。暴雨心奴已死，绮羅生也沒有九千勝的記憶，唯有她将它埋在心底，如釀了一壇又酸又澀的酒。就算知道它難以下咽，卻又時常想念着它的滋味。

箫一曲，酒一杯，就讓她獨自感受這股斷人腸、碎人心的苦吧。

那是獨屬于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