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生罪孽深重,早已身陷地獄,再無轉圜的餘地。他不求上帝憐憫,甘願接受命運為他寫下的判詞,成為一個永生不死的怪物,以此忏悔,為求贖罪,可命運同他開了個玩笑,讓他遇見了謝靈。
他本可以忍受永恒的孤寂與黑暗,偏偏遇上了謝靈,偏偏遇上了這個溫柔明媚的人類,與他朝夕相處,日夜相伴。
于是,吸血鬼愛上了人類。這樣的安排,是上帝的仁慈,還是命運的殘忍。
路德維希盯着腳上的鎖鍊,第一次希望自己就這麼被它扣住,困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隻能在謝靈的身邊徘徊。
今天他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攔住了謝靈,明天呢,明天又要用什麼辦法讓他留下來?
“謝靈。”
“嗯……”睡夢裡的謝靈無意識地應了一聲。
他輕輕拉住謝靈的手,低聲說:“和我一起走吧。”
對方大概是睡沉了,不再應答。
他既不能放下過去的恩怨,又無法狠心離開謝靈,隻能想着帶着謝靈一起走,去了結一切。
可是這樣行得通嗎?謝靈不像他,隻是一個脆弱的人類,而他所面對的卻是一隻危險且兇殘的惡魔。
或者,都告訴謝靈吧,讓他來抉擇。
“可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還會選擇和我在一起嗎?”他輕聲問謝靈,卻并不期待對方的回答。
因為,我是如此的不堪。
*
謝靈覺得自己所謂的“潔癖”大概是被治好了,他居然能夠忍受着一身的汗睡了一整夜。
起床時,沒見着路德維希,卻聽見了樓下悅耳的鋼琴聲,莫名地讓他安心。他徑直走進洗手間,站在浴缸裡快速地沖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便下了樓。
昨晚一夜好夢,也不知睡了多久。走到客廳時,他在沙發上找到了失散的手機和眼鏡,打開手機一瞧發現已經11點多了,他居然睡了這麼久。手機界面上的紅點提示着他有5個未接來電,點開看,原來是劉哥。
他趕緊給對方回了個電話,道了歉,又胡言亂語地解釋了一通,好在對方并不在意,也沒有細究。
劉哥說他今天正好去送貨,可以順路把謝靈預定的兔子和黑山羊送過來。這可太巧了,謝靈沒有推脫,和劉哥确定好了時間。
聽見謝靈的聲音,窗邊的音樂放緩了節奏,路德維希回過頭沖謝靈笑了一下:“中午好。”
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逐漸習慣了這樣的問候,習慣了每天的琴聲,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因為已經習慣了,感覺好像他人生的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的,一時竟記不起自己從前的生活是怎樣的。
謝靈走向路德維希,對方很自然地往旁邊挪了一些,空出凳子的一半留給他,他便不客氣地坐在對方身邊。
舒緩的音樂停頓了一下,接着熟悉的旋律傳入謝靈的耳中,還是那首《月光》,總也聽不膩。
“要繼續學嗎?”
謝靈盯着對方靈活的十指,搖了搖頭:“我現在隻想聽你彈。”
他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是在電影裡,第二次是在某個恐怖遊戲裡,好些玩家評價這個音樂有些瘆人,他卻不這麼認為,隻覺得它的旋律優雅而悲傷,不知不覺就會被它抓住,陷入其中。
謝靈并不是品鑒音樂的專家,無法準确地捕捉到各位演奏家彈奏此曲時不同的情緒,但卻聽出了身邊這位演奏家的情緒,一種莫名的悲傷。
這種悲傷沒有來由,糾結而懊悔,叫人惋惜,充滿遺憾,卻又留有一絲希望,不至于心痛。
“在想什麼?”謝靈忍不住問他。
“謝靈,這條鎖鍊如果斷了,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困住我了。”
“嗯,那你就自由了,這很好啊。”
“謝靈,”他頓了頓,猶豫着問,“你……不怕我跑了嗎?”
“什麼意思?”謝靈心一沉,“我為什麼……”
琴聲戛然而止,路德維希側頭看向他,神色複雜,沉聲說:“你就用這條鎖鍊把我困在這裡,拴在你身邊不好嗎?”
謝靈愣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反問對方:“所以,鎖鍊斷了,你會跑嗎?”
“我……”他沒有正面回答,“有一件很重要但是也很危險的事等着我去完成。”
很重要,所以不得不去。
很危險,所以不能冒險帶着謝靈。
他不想離開,而禁锢他的鎖鍊是唯一讓他留在這裡的借口,他把一切的選擇權交到了謝靈手中。
“我知道了。”謝靈沉思片刻,對着他淡然一笑,“那你去吧,我會等你回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隐晦的秘密,不願提及,不想開口,你我都一樣。所以,你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會追問,就像你總是耐心地陪伴着我、等待着我一樣。
你相信我,而我同樣相信你,相信你會告訴我關于你的一切,相信你總會回到我身邊。
除此之外,我别無選擇,因為……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