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陛下說是他救下了十娘,将她安置于普渡寺中,一直到她難産而亡。今日你來,我便想問你,當年你是否知情,是否有救過她?”
薛泮終于擡頭,扶光看見他瞳孔顫動,嘴唇微動,卻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良久,扶光歎道:“十娘能生下阿迦,或許我該謝你。”
薛泮再受不住,起身走至一旁,跪下叩頭,“薛泮羞愧,當不得夫人一聲謝。”
“新城公主以為阿迦是我的孩子,才會有這樁事。現下我已将她托付給了衛翕,她是誰的孩子都不重要了,離開這裡逍遙一生,做個不知身世的孤女就好。”
“夫人。”
“你與我都是可憐人,嚴昉已死,嚴氏已亡,你大仇得報,活的自在些吧。這些杏幹我讓茯苓給你包着,你帶回去吃,我便不留你了。”
薛泮走出數步,轉身拜道:“日後若夫人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薛泮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茯苓給他的除了杏幹卻還有一封木質函書,“這是夫人曬書時尋見的,少監自己處置吧。”
他展開後怔在原地,是當年十娘與他定親時蕭家的答婚書。親事已廢,他以為蕭驸馬絕不會留。他眼中潮熱,頓覺人世大夢一場,荒唐至極。
十娘執刀的樣子就在眼前,她眼中驚懼,搖頭讓他不要過去。
他卻一步步上前,“十娘,你殺了他,隻要殺了他,我便能保你無虞。”
是夜,司空府設宴
晉國公裴拒不想竟還有魏家人在,他面色不愉,鄙夷道:“司空若提前言明有這魏氏小兒,我自不會赴宴。”
魏弢聞言大怒,摔杯而起,罵道:“裴拒你這老兒,打仗打不過我大兄在這裡耍什麼威風,有本事出去你我比劃比劃。”
“你一介白身,我乃陛下親封的國公,你算什麼東西。”
此番話戳中魏痛處,他道:“我是叫衛翕陷害,不然怎會如此?”
劉直面上含笑下場勸道:“好了,二位,今日是我家中私宴,不論官爵,隻是你二人看的起我,給我個面子,勿要相争了。”
席上上了數道珍馐,東海鲻條、西山鳳脯、熊掌鳌蟹,應有盡有。胡姬穿着風情,端着西域美酒裝入夜光杯中,服侍在側。
魏弢與這劉直本不相熟,再說當年他監軍時害的大兄精兵損失數千,四郎也折在裡面,那隻眼睛就是這樣瞎的。他與他稱不上有仇,但也不是可以相交的關系。卻不想他近來在他家賭坊赢錢頗豐,得他相請倒不好意思拒絕。他如今閑人一個,無所謂那許多。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還有對大兄的怨氣。
劉直道:“我冒昧一問,那衛翕真與蕭氏有瓜葛嗎?”
他見他這閹人夾眯着眼,不免嘲諷他無力卻愛打聽這樣的風月,嘴上說:“定是沒有的。他不日便要去青州,與那蕭氏扯不上半分關系。”
“哦?是了,他母家姓崔,是青州舊族,那豈非要錯過太後的千秋宴。”
“那倒不一定,沒見他即刻要走,好像是被些事耽擱了。”他無趣擺手道:“這等良辰美景,提這晦氣小人做甚,吃酒吃酒。”
劉直與裴據對視一眼道:“不提他,不提他。”
他一擡手,仆人端着托盤上來,正是那價值百金的蜈蚣袋。
這日周元祐召周婉入宮,一入宮門,宋墨便候着,身旁便是華麗的步辇。
“陛下說這時候日頭曬,特命小人在此恭候殿下。”
周婉面上沒做什麼,一派平靜。入了太極宮見到周元祐,行禮後,面色冷淡。
周元祐道:“阿姊還在生朕的氣?”
“我怎敢生陛下的氣,還盼着陛下莫要因為蕭氏遷怒我的好。”
“阿姊。”周元祐牽着她袖子道:“朕就你這一個親阿姊,幼時我們兩人在這宮裡相依為命,你遠嫁時朕哭了一宿,你這話真是叫朕傷心。”
周婉哼了一聲,轉頭去不免心軟,“誰叫陛下瞞着我,那孩子突然出現,我如何能不氣憤。”
“都是朕的不是,朕給阿姊賠不是。”
“那陛下且告訴我那孩子究竟是誰?”
周元祐沉思片刻道:“同阿姊說也沒什麼,那是蕭十娘的孩子。”
周婉吃驚捂嘴,“陛下竟是将這孩子保下,難怪...”她輕怒道:“定又是為了蕭氏吧。”
“朕原先并沒有想那麼多,是薛泮将那蕭十娘藏在一處破廟中,後來朕發現了,便順手幫了一把。”
“薛泮?他倒是個癡情人。”
周元祐勾唇道算是吧,那孩子若是知道這人既是護她的恩人,又是殺她父親的仇人,該當如何。
“此事不宜多宣揚。姐姐當日也是心切,冒犯了阿姊,行事是有些過了。朕責罰了她,阿姊便不要動怒了。”
周婉嗤道:“你是沒見當日她那樣子,若無人攔着,真是要殺了我的。”
“阿姊,她一個弱女子怎敢行這等事,不過是氣頭上。要朕說,此事源頭上起,還要怪那甯安搬弄口舌。”
“你怎會知?”周婉驚愕看他,有心護道:“她年紀小,不穩重,心還是不壞的。”
“阿姊心軟卻也不必護她。朕原先想将她許給衛翕,她便哭鬧不肯,衛翕拒婚想來定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裴公西征不順,如今慕容氏遣使求親,朕已允他,便将甯安嫁過去。”
“會不會太遠了些?”慕容氏盤踞西南,胡亂前尚朝賀大梁天子,這些年卻屢有不恭,此時派去和親真是前途未蔔。
周元祐冷笑一聲,“她搬弄口舌便當知道會有教訓。朕已派了宮内嬷嬷去教導她,務必将她規矩教好,莫再惹是生非。”
周婉觑他,她忘了阿弟如今已是帝王,甯安正是戳到了他心尖上的人,若今日她不是他阿姊,怕也不會善了。
她心中微沉,面上不愉,拜見完太後出宮,卻不想車馬停下,素玉進來後附耳道:“公主,是司空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