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一人坐着，窗外天晴後有淺薄的日光照進來，她發了一會兒呆又打開那副畫，心中湧出細密的疼，并不厲害，隻是太過繁密，叫她一時難以适從。她并非為謝珩，而是看着畫恍惚想起當年作畫時的自己，揮灑肆意，覺得這世間美好，萬事可期。經曆多年，再沒有那樣的心境了。

她再不是當年的蕭七娘。

成婚那日天終于放晴，扶光早早被喚醒梳妝，江氏原還擔心她府上沒有長輩，後來聽說蕭家大夫人瞿氏要來便松了口氣。

扶光去信給大伯，要将父親藏書托付，她随衛翕離開必定匆忙，來不及帶上這些。

瞿氏帶着十三娘一道來，扶光近來見她們少，十三娘感覺像是一夕之間就長這麼大了。

瞿氏接過梳子給她梳發，不由憶起當年她嫁謝珩時的場景。分明好像就在眼前。

那日，親眷們将七娘的屋子都塞滿，梳頭的夫人是平康郡王妃。七娘那時臉上的絨毛都在，妝娘拿一根細繩給她絞臉，直誇她顔色好，與那謝家二郎君是天生的姻緣。她叫人說的有些羞，因為素來鎮定，難得見這樣的表情，衆人越發笑她。

三叔不似别家郎君，舍不得就舍不得，哭紅了眼叫人笑。

别家說這謝二郎可是你自己中意挑的女婿。

“我現覺得他一點也不好了，七娘咱不嫁了。”

瞿氏無奈，她這三叔最是性情中人，也就生了一張好看的臉，不然别人做來就是叫人膩煩了。

仆人笑着将他扶下去，十娘淚眼汪汪又上來

“阿姊，我舍不得你。”

扶光說：“那就不嫁了，我也不想嫁了。”

“休要胡言，這麼多人都在，。”

謝珩素有文才，蕭驸馬不遑多讓，即便對這親選的女婿不肯含糊，設了三道詩考他，若做不出來，别想将七娘娶回去，衆人笑言考狀元也不過如此。不過正巧，這謝二郎還正就是狀元。

婢女們在前面看了回來報，一個接一個，生怕讓院裡的夫人娘子們錯過了熱鬧，額頭上跑出汗來，直喘氣還要誇：“謝家二郎君好文采，驸馬都忍不住連連點頭贊他。”

催妝詩做了一首又一首，眼看時辰晚了，終于肯将七娘放出來。

七娘手執團扇，薄黃的扇紙無有裝飾，獨那一首詩，七娘親自寫的，字迹頗有風骨，正是謝珩方才所作的詩。

二人隔着扇子，七娘垂眸含笑，謝珩失了往日的鎮定，隻管盯着她看，叫誰看了都知道他二人的情誼。

多好的一對小兒女，天作地設的姻緣。

如今卻物是人非

瞿氏道：“七娘，你此番随使君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扶光說：“短期内定不會再回來了。我到時寫信來，大伯母勿要憂心。”

“你好好照顧自己，路途那麼遠，還不知再見是何時。這些年沒有多顧得上你，”

扶光在她手上拍了拍，安撫道：“您待我的好我都記着，不提這些了。”她鏡子裡見十三娘看她，問：“十三娘的親事定下來了嗎？”

十三娘頓時有些局促，瞿氏道：“我與你大伯商議已預備為她在南陽老家尋一子弟。”

扶光有些意外，蕭家雖沒落，但畢竟是大族，樹大根深，京中要結親的人家怕是不少，何至于将十三娘遠嫁。

瞿氏道：“你莫憂心，我與你大伯也有意回南陽，十三娘在身邊好。”

曹家癡纏，但眼下若叫七娘插手勢必又要求到陛下跟前，她自己尚顧不及，她不麻煩她。

“使君待你真的好嗎？”她關切道

京中流言傳的厲害，都說使君與她有深情，顧不得陛下都要求娶，可她不敢太信。原先少有交集，怎會突然如此。

扶光淺笑道好，想了想說：“他是個好人。”

“好人？”瞿氏叫她說的還以為在玩笑。

衛翕這邊簡單許多，晨起還有功夫打一套拳。内裡一件青綠半臂，外套紅色圓領袍服，蒼壁給他系上革帶時忍不住贊道：“家主穿上這一身真是精神。就是太可惜了，你成婚這樣大的事夫人都不得見。”

魏徴進來，就見蒼壁捧冠給他帶上。

“三哥。”外面路上盡是人，都說要一睹夫人風姿。衛翕原不想張揚，但看來根本無用。

他行出去，見江氏仍在忙着讓下人看可有布置妥當，他上去見禮，歉疚道：“這些日子勞嫂嫂奔忙。”

“三郎成婚便是自家親兄弟成婚，我自然要出把力。何至于如此客氣？就是可惜郎伯無法趕回，總覺得有些遺憾。你不知，家中除了父親，就他最惦記你的婚事。”

衛翕笑起來，“回頭我再陪大兄一起飲酒。”

迎親時衛翕不會作詩，不過也無人多計較，傧相幫着作了幾首，不過是走個形式，怕場面冷下去。　　　　扶光被茯苓挽着執扇而出，衛翕頭一次見她這樣裝扮——發髻高挽，比平時更大，花樹一樣的钗環，額上一朵扇形花钿，垂眸觀鼻，唇珠紅潤，瞧着有幾分張揚的豔麗，叫衆人看呆了去。　　　　勿怪使君求娶　　　　衛翕與她見禮，見他二人竟這樣客氣，一時都掩唇笑。

魏弘請了許多早年靈武城中的舊識，見此紛紛道：“三郎裝斯文，若是在靈武，分明已上去将夫人抱起來跑了。”

“就是，哪有像方才那樣還回禮。”他學着衛翕樣子。

扶光不免歪頭去看，衛翕應付他們調笑，分出心神掃向她，二人對視一眼，又各自收回去。

等禮官唱禮，衛翕伸手過去，扶光将手搭在他手上，他牽着她一步步走出去，直到走到馬車旁，再由茯苓将她扶上去。　　　　扶光坐穩後，衛翕同傧相們上馬，抛灑銅錢喜果。

一路過去，扶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見一些光影。身子随着馬車颠簸，道喜的聲音也湧進來，扶光一時怔忪，眼前所去的路雖不知究竟會如何，但或許可以期待一二。

儀式結束，扶光進屋後直接讓茯苓給她解發。 桌上放着合卺酒，還有一把繞着紅繩的剪子，正是預備給新人剪發用的。茯苓有些遲疑，扶光打了個哈欠已經在催她。 扶光松開發，洗漱更衣，很快便在榻上縮起身子睡了過去。 衛翕回來時，茯苓迎出去道：“七娘睡下了。”怕他不悅，解釋道：“白日起的太早，又是一天折騰，這才有些困頓。” 衛翕點頭道我知了，“那讓她歇息吧。” “使君是有事尋七娘？” 衛翕遲疑片刻，裡面傳來扶光的聲音，她本就睡的淺，聽見聲音便立刻醒了過來。 她問道：“何事？” 衛翕說：“阿恒準備了些禮物給你，叫我拿給你看。” 扶光笑了下，果然有興趣道：“是什麼東西？” 她走近些便聞見他身上酒氣，再去看他，除了臉有些紅，眼睛亮了些，倒不像醉了。 她對茯苓道：“姑姑，去拿碗醒酒湯來。” 衛翕見她穿着一身紅色的寝衣走過來，尚有些發懵，聞言道：“不必了，我沒吃醉。” “喝了會舒服些。” 她輕聲略過，攏着外袍過去問他：“是什麼東西？” 衛翕道：“他自己折騰出來的，你在這裡等，我過去放給你看。” 院中擺了幾個圓筒狀的盒子，他蹲下來用火折子點燃，很快便竄出幾捧銀樹。 衛翕道：“世叔煉制丹藥，他觸類旁通學了來做的這些，就是不長久，你喜不喜歡？” 他轉過頭見她看着煙火，眸子裡映着光亮，唇含淺笑，是難得的放松與喜悅。 “我很喜歡，他很聰明。” 衛翕說：“你喜歡就好，他折騰了許久。” 扶光倚着門，等那煙火熄滅，輕聲道：“使君娶我隻是權宜之計，我不會給使君添麻煩的，使君日後若有心儀之人，我亦不會打擾。” 衛翕嗯了一聲，“我們要去青州，那兒臨海，你見過海嗎？” 扶光愣了一下說未曾 衛翕道：“這次能去見見了。” 她心神一動擡頭看去，他眼眸明亮，抱着手臂。許是看的久了些，衛翕察覺後不解：“怎麼？” 扶光搖頭道：“你有些吃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