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擱下茶盞疑惑看去。
“我那苦命的孩兒,與貴府十娘...”
扶光倏地擡手招呼道:“嬷嬷,阿迦饞的很,你帶着他們去用點心吧。”
柳娘哎了一聲,牽着兩個孩子去了偏廳。扶光見了她們走遠,才轉過頭來對許氏道:“夫人請說。”
許氏稍有不解,卻不及細究,撫了撫霜白的鬓角,緩緩道來。
“早年郎伯還在朝中任官,我膝下就一個女兒,與府上十娘一般大。因為早産,她身子弱,觀中真人說要将他做男兒養。我與郎伯便甚麼都不拘着她,養的性子天真爛漫,不問世事。她癡迷丹青,這上頭不像她父親,倒是像我外祖。那時蕭驸馬詩畫一絕,冠絕長安,她很是仰慕。她最愛驸馬的《灞橋風雪圖》,自己臨摹過數次,總覺不得其意境。有一日也不知怎的,癡了一般自己偷偷跑去公主府想求見驸馬。”
回憶往事,她眼眶微紅,卻是笑着的。
“那時郎伯官職低微,家中寒門,輕易登門不得。那日還下着雨,她為了護着畫,躲到外面屋檐下。守門的仆人不肯放,後來您家中十娘乘牛車經過。見她如此,憐惜她,将那畫呈到驸馬跟前,還拿了衣衫給她換。”
“那畫很得我父親喜歡,聽是一女郎所作,更是贊揚,叫我都去看了。”
“是,後來府上宴會,還特地給我家遞了帖子來。我兒說宴上十娘對她照顧頗多,她習的畫有了人贊賞品評,那是她最高興的一段時候。後來郎伯外遷做官,兩人還有書信往來。隻是她身子弱,季節交替時不知怎的受了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久便走了。”
扶光垂眸,叫人看不清神色,隻聽得聲音道:“她與十娘有一段金蘭之誼,說不定已經重逢了。”
許氏不想自己勾起她傷心事,已有些後悔,拭過淚去隻點頭道是,是。
夜裡衛翕回來,阿迦果然過來給他揉捏,她兩隻手指頭軟乎乎的,覺不出什麼。但這樣那樣揉了一番,叫他心都化了。若有個像她這樣的女兒,真是什麼都要給了她。
回東廂房,柳娘正服侍着扶光吃安神湯,見衛翕進來便說她夜裡睡不好。衛翕不知她是有意無意,覺得是在點他,打定主意等蕭氏睡了再睡。
扶光覺得嬷嬷的藥有些用處,又不完全見得。自己躺下後不久,身子沉甸甸的,思緒卻飄起來。她叫弄得不上不下的,睜開眼見十娘在叫她。
“這麼困嗎?昨夜裡竟是一點也沒睡好?怕是知道謝二郎要來才睡不好罷。”
她已經上了閣樓來,紅裙袅袅,珠繡的半臂,鬓上簪花,笑的甜美。
扶光見了她沒說話,她手在她跟前揮了揮,“阿姐,阿姐,怎麼木瞪瞪的,還沒睡醒?”
她坐到她身邊,“謝家二郎已經來了,如今正在前廳呢,姐姐想不想見?”
扶光搖頭,她有些不信,在她額上探了探,“先前不知是誰盼着來信,如今人求學歸來,竟是不見?”
“我不想嫁他。”
“阿姐說什麼呢?”
“你也不要嫁。”
“嫁誰啊?不許胡說,我還沒許親呢。”
“對,誰都不嫁,十三郎不行,嚴昉更不行。”
日光虛化了十娘的五官,叫她看不清晰。她心裡莫名便焦急起來,将她抱住。
靜夜裡,斷續的聲音将衛翕驚醒。他翻身起來,幾步便到了床榻邊。帳子撩開一角,便見她側身向内蜷縮着,一隻手墊在臉畔,合着的眼睛睫毛濡濕,不時有淚珠滑落。
“蕭氏?”
她尤自魇着,直等他扶上她肩,才猝然驚醒。扶光眼中迷茫,并不比他少,像是才覺出自己哭了,刮了下臉。
“做噩夢了?”
“幾時了?”
兩人同時出口,顯出幾分滞澀。
還是扶光先開口:“擾着使君了。”
她面上雖叫淚洇出紅痕來,但神色已複往日靜漠。衛翕說了時辰,她點點頭,下榻趿鞋,道:“使君不必管我,自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