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熾白的頂燈有些刺眼,越眠眼睛不太好,漸漸覺得眼眶酸漲。
可伊瑞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越眠也就沒有收回目光,坦蕩地任由對方打量自己。
片刻後,伊瑞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然後開啟了一個看似和越眠的問題毫無關系的話題。
他道:“軍事庭有一種特型子彈,名為‘刺血’。”
越眠記得軍事庭和路信洲有關系,他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因為彈藥中加入了一種特殊物質,刺血對于污染物有着極強的破壞力,可以有效牽制污染物行動。得益于這種子彈的使用,低等級進化者在外勤任務中的死亡率顯著下降。”
伊瑞唇角依舊帶着笑,眼神卻晦暗了些,他問越眠:
“要不要猜猜看,這種特殊物質是什麼?”
腦海中湧出一個若隐若現的答案,越眠心跳瞬間加速,還沒等他說話,伊瑞開口驗證了他的猜想。
“路信洲的血液。”
伊瑞語氣平平,像在說什麼稀松平常的事:
“每半個月一次,路信洲會到軍備資源部抽血,足夠生産200枚刺血。”
越眠的第一反應其實挺不像話的,纖弱的喉管微微顫動,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幸好,伊瑞不可能把他的反應與食欲聯系起來,隻以為他是在震驚,繼續說到:
“後來有一次,由于污染潮規模遠超預估,刺血庫存耗盡,路信洲便主動提出将以後每次的抽血量提升到255枚。”
“之所以是這個精确的數字,是因為路信洲非常清楚自己身體的極限。再多的話,他的戰鬥狀态會受到影響,反而有損整體戰力。他将自己的身體把控在效率最高的臨界點,和測試一台機器的最大功率沒有區别。”
越眠逐漸有些怔愣,食欲之外,他感受到了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
像是有一簇火焰猛地竄上後腦,卻又隻能憋悶地回迂到心髒。越眠沒能第一時間理解這種憤怒與委屈交織的複雜情感,隻清楚自己不喜歡路信洲這麼做。
“好了,我們現在回到你的問題。”
伊瑞坐直了些,指間夾着的圓珠筆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桌子。
“路信洲比任何人都更冷靜,他隻需要足夠有用的東西。”
伊瑞道:“哪怕被擺上天平的是他自己,隻要另一端的分量更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取舍,選擇能帶來更大利益的選項。”
“所以——”
伊瑞放慢了語速,他看着越眠,綿裡藏針地問道:
“小朋友,你想被他需要,可你覺得,你能帶給他什麼價值呢?”
——
“我不認為你愚蠢的做法能帶來任何價值。”
與此同時,寬闊的會議廳裡,坐在長桌左側最上首的男人聲音冷肅,一句話便令室内的氣氛驟降到冰點。
沒人接話。薄冰般的眼睛斜睨向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路信洲語氣無波無瀾,直接點名道:
“齊彬,我在問你。你在派發藥物上偷工減料,能給我、給諾亞帶來什麼利益?”
齊彬不敢與路信洲對視,心虛的眼神頻頻瞟向路信洲對面的男人——
丁焘,如果沒有這位理事會長的授意,他決計不敢違逆路信洲的命令。
路信洲沒那麼好的耐性給人眉來眼去,他最後一次道:“理由。”
齊彬抖如篩糠,屋内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如臨大敵。
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觸了路信洲的黴頭,路信洲今日格外強勢,以往許多可大可小的事都被他翻出來挨個警告了遍,沒人敢在這時候說話,生怕惹禍上身。
在幾乎凝滞的氛圍中,隻有丁焘還算得上氣定神閑。男人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眉宇間勉強能看出年輕時的意氣,但他顯然已經老邁,略顯渾濁的眼睛裡盡是沉沉暮氣。
丁焘輕咳兩聲,開口緩解氣氛:
“信洲,是我讓齊部長按照最低額度發放藥物的。你也清楚,藥物資源很緊張,就算是你也不能一次性……”
“丁會長。”
路信洲打斷冠冕堂皇的托辭,銳利的眼神轉而投向他:
“我倒是不知道,軍事庭的軍備醫療部什麼時候歸理事會管了。”
丁焘好歹也是久居上位,不可能甘心被路信洲壓得擡不起頭,他沉聲道:
“好,你要理由,那我給你理由。任務本來就隻是要求你查明真相,你沖動獨斷,居然不經商議帶回那麼多累贅!那些人大部分都離死不遠,甚至不能塞進發電廠當短期勞動力,住所、藥品、食物,哪一項不是額外浪費資源?”
路信洲眯了眯眼,他的表情分明沒什麼變化,但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霎時暴漲的寒意。
“丁會長的意思是,我該在明知能救人的情況下看着他們死?”
“基地資源有限,我以為你該懂得取舍。”
丁焘含蓄道:“要保證諾亞的穩固,總要做些犧牲。”
路信洲沉默良久,然後,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
“是懂得取舍還是懂得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