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與窒息感一同襲來,越眠眼前足足黑了兩秒,等他恢複思考能力後,他察覺到了一件令人不敢細想的事情。
從接近路信洲後,越眠一直都能聞到一股屬于特級污染物的味道,腐爛、死氣沉沉、令人反胃,卻也蘊含着極具侵略性的強大力量。
越眠毫不懷疑地認為這味道來源于近旁那隻S級污染物的屍體,直到剛剛——
路信洲用受傷的右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污染物的味道卻并沒有被隔絕,恰恰相反,那股愈加濃烈的死氣争擠着湧入越眠的口腔,瞬間溢滿了他口唇的每一個角落。
或許隻是因為路信洲一直在用右手接觸那隻污染物,才導緻這股味道附着在了路信洲的右手上呢。
越眠的睫毛顫得像寒冬裡的蝴蝶,連他自己都沒法相信這個自欺欺人的拙劣借口,路信洲右臂上的味道分明滲透骨髓。
因為激烈的戰鬥,男人右臂上那隻總是牢牢覆蓋住每一寸皮膚的手套已經變得殘破,特别是最上緣的位置扯碎了一大塊,殘餘的皮料已經無法掩蓋被隐藏的秘密。
路信洲膚色冷白,按理說會和漆黑的手套殘料形成強烈的反差,可越眠一眼看過去甚至沒看出哪裡是路信洲裸露的皮膚。
搖晃模糊的視線中,越眠盡力仰頭,終于看清了路信洲的右臂。
簡單來說,那應該是一條屬于污染物的手臂。
青黑的皮膚、僵化的關節、鼓脹的筋脈,與男人完美且強大的其他身體部位格格不入,越眠從上面感知不到一點活人的氣息,這隻手已經變異了。
越眠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他甚至忘記了這其實是因為失控的路信洲還在捂住他的口鼻,隻覺得是自己因無法相信所見事物産生的生理反應。
是什麼時候的事,路信洲被那隻污染物咬到了嗎。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海裡,越眠立時打了個寒顫。他常識不多,卻也知道,不論多麼強大的進化者,一旦被同等級污染物抓咬,就絕對逃不過異變污染的結局。
絕對不是!
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路信洲,路信洲分明沒有被那隻污染物傷到過,而且,過了這麼長時間,路信洲手臂上那道異變的分界線也沒有再向上蔓延的趨勢。
那路信洲現在是怎麼回事,他的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隻是異能失控導緻的病症表現嗎?
越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着急得很,眼底瞬間浮起一片清淺的水霧,明明半小時前他還覺得程誠成突然要哭是件怪事,現在他自己卻成了那個眨眼就要掉下淚來的人。
越眠沒有别的辦法,他兩手緊緊攥住了路信洲的右手手腕,卻不是為了給自己多争取一點空氣,而是引導着路信洲體内那些躁動不安的能量分擔到自己身上。
這樣比直接吞食要慢很多,粘重的污血已經把越眠的手也染得肮髒冰涼,路信洲卻依舊沒有明顯的好轉,越眠隻能用一雙眼淚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信洲冷峻的臉,不想錯過男人臉上任何一絲柔軟的變化。
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稍微放松了些,越眠沒有錯過機會,想也不想地張嘴朝着路信洲的右手虎口使勁咬了下去。
沖入口腔的是他非常習慣也讨厭至極的污染物的味道,可越眠咬得比以往每一次進食時都要更加用力,吞咽的動作也比以往每一次都更急迫。
困死在體内橫沖直撞的能量得到出口,路信洲連呼吸都在瞬間沉了許多。
一貫淩冽的眸色變得渾濁,失控狀态下,他嶄露出比平日更加惡劣的侵略性,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掐住了越眠柔軟的兩頰,逼迫着越眠将更多異物質大口咽下去。
其實路信洲根本不用這樣做的,越眠很乖,壓根沒有想過反抗,他甚至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好,會讓路信洲在清醒後覺得自己的安撫不是必需。
污血湧入咽喉,眼底的淚花愈加搖搖欲墜,越眠倒是很确定自己這次為什麼會掉眼淚——他的胃口被路信洲養得太刁,原本能夠接受的用以果腹的食物變得完全難以下咽,可他太想讓路信洲快點恢複理智,居然吃下了超出在洞穴每次進食時會吞噬的污染量。
真的很難受。
越眠暈暈沉沉地想,他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呢,隻是因為路信洲很好吃嗎?别的人類會為了保護一道漂亮的菜肴做到這個地步嗎?
沒等越眠想明白這一點,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越眠。”
那聲音很近又很遠,随着聲音響起,源源不斷湧入身體的污染物終于斷流,臉上的桎梏也盡數消失。
越眠被人從地上撈起來,擁入了一個堅硬卻可靠的懷抱,一隻有力的手攬住他,生疏地替他拍背,似乎是要他把口腔裡殘留的污物都吐掉。
越眠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也沒有很久,因為等他緩過神來時,看到的是路信洲依舊流露出躁動與疲憊的臉。
路信洲還沒有完全恢複狀态,但他已經能夠靠理智控制住自己,右手被随身醫療包裡的繃帶自指尖密匝地纏到手肘往上,沒露出一絲異狀。
在與路信洲對視的瞬間,越眠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渴望,但路信洲很快壓制住這份貪欲,他偏過頭,下颌線繃得極緊,眉心因厭惡而蹙起。
都已經到這份兒上了,越眠不希望路信洲還要壓抑,他立刻追上去,濕潤的吐息落在路信洲頸側。
他開口,被磋磨過的嗓子啞得過分,語調卻又輕又軟,像一團可以被肆意拉扯的濕棉花:
“沒關系的,你隻是想讓自己舒服一點,這沒有錯的。”
意識清明,心卻前所未有地混亂。
某些末世前神話裡善于僞裝的惡魔大概也是這樣哄人的。路信洲想。
頂着天使一樣純潔柔軟的皮囊,臉上和手上都還留着獵物濕漉漉的血迹,卻能把最意志堅定的勇士拖進堕落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