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的天色還未全亮,寒風裹挾着細雪,掠過城牆上的箭垛,發出低沉的嗚咽。徐知薇一行人裹緊鬥篷,踩着積雪,步履匆匆地穿過城門,朝城西而去。馬車在颠簸的石闆路上吱吱作響,車輪碾過雪泥,留下淺淺的痕迹。徐知薇坐在車内,手指輕撫着袖中的一封泛黃信箋,思緒飄回過往。
她是徐氏家族的庶女,生母地位卑微,自幼被養在偏院,與父親徐光祿鮮少往來。對父親的印象,僅存于父親通過與六弟的比試讓她去女學後的諄諄教導。在父親外放為官後,反而與她有了書信往來,在她心裡與父親似乎走的更密了一些。在前世中,父親曾是大夏重臣,風光無限,卻因糧草案蒙冤,滿門蒙羞。然而她還記得,在抄家之前她從秦王府中狼狽逃出看望沈小娘,翻出家中舊物,找到一封父親留下的書信,信中提及一位糧草官周元朗,稱其“忠直可信,賬目無差”。信末卻潦草寫道:“若有變,元朗或知内情。”
當然,在前世她未能找到周元朗,而是很快便被秦王抓獲,以極其屈辱的方式死去。
一路北上,她留意沿途傳聞。幽州城外的小鎮上,有人提及當年糧草案後,一名官員逃往北境,從此隐姓埋名。她雖不知此人是否周元朗,卻暗下決心,若能找到他,便多一分希望。抵達幽州後,她從随扈口中得知,城西有間破舊驿館,常有怪人獨居,形迹可疑。她心念一動,決定前往一探。
馬車在城西一間低矮的驿館前停下。徐知薇掀開車簾,目光落在門前未掃的積雪上,心中疑惑漸生。門框上挂着幾片殘破的布簾,在寒風中微微搖晃,透出幾分荒涼。她下了馬車,站在門口,凝視那扇斑駁的木門,心中湧起期待與不安。若裡面之人真是周元朗,他是否知曉父親案的内幕?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那扇吱吱作響的木門,踏入屋内。
一股冷風夾雜着炭火的煙氣撲面而來,屋内光線昏暗,僅有一盞油燈在桌上搖曳,映得牆上斑駁的影子晃動不定。角落裡,一人獨坐,年過五十,須發斑白,身着舊袍,袍角磨得發白,眉目間刻着深深的疲憊。他低頭翻着一本殘破的賬冊,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擡頭。
徐知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見他模樣陌生,卻隐隐覺得與父親信中描述的周元朗有些相似。她試探着開口,低聲道:“請問……您可是周元朗?”
那人一怔,眼中閃過警惕,起身道:“你是何人?怎知我姓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幾分戒備,舊袍上的褶皺在炭火映照下更顯滄桑,鬓邊的白發随風微抖。
徐知薇見他反應,心中已有幾分把握,平靜道:“我姓徐,是徐氏族人,北上幽州為查徐光祿大人一案而來。我父曾對我提及一位周元朗,稱其掌管糧草,或知内情。我聽聞城西驿館有人隐居,特來拜訪。”她頓了頓,補充道:“您若真是周元朗,還望以誠相待。”
周元朗聞言,臉色微變,皺眉打量她片刻,低聲道:“我确是周元朗,可我已辭官一年,且與徐大人并無私交。你既是徐氏後人,如何知曉我?”
徐知薇心中一緊,知道他不識自己,便直言道:“我乃庶女,未曾與父深交,隻在家中舊信中得知您的名字。父親被控貪墨軍糧、私交北境,我不信他是罪人。一路追查至此,聽聞北境有人隐居,才尋來此處。周先生若知内情,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徐知薇看周元朗的眼神直瞅她背後的李承忠,遂說道:
“李大人乃是國之忠臣,周大人盡可以相信。”
李承忠面帶感激的看了徐知薇一眼——徐知薇明知自己為秦王效力,仍然不避諱的讓自己參與此次密談,那隻能是基于對自己人品的信任。
周元朗苦笑,擺手示意她坐下,低聲道:“我辭官便是因為發現徐大人身處險境,我又身居糧官要務,我若不逃,怕是早已人頭落地。北境雖苦,總能苟活。”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你既是徐大人之女,我也不瞞你。檔卷多被官府收走,我逃離時隻帶了些殘卷。可此事牽連甚廣,你何必自找麻煩?”
徐知薇聽出推脫,卻不退讓,淡聲道:“殘卷也罷,總有痕迹。父親蒙冤,我身為女兒,責無旁貸。周先生若念舊日共事之情,便借我殘卷一查。”她語氣平穩,眼中卻閃過一絲懇求。
周元朗沉默,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許久,終于低歎道:“罷了,看在徐大人的份上,我讓人取來。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查不得。”他低語道:“當年的事,牽涉的人可不少。”
周元朗蹒跚着走入後室,捧着一疊泛黃的檔卷回來,紙頁散發着淡淡黴味,邊角已被蟲蛀得殘缺。徐知薇接過,低聲道:“多謝。”她低頭翻閱,李承忠站在一旁,目光掃過冊子,又主動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