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虞熙永遠都知道,是夢就會有夢醒的時候。
張桂華端着菜到飯桌上,虞熙站起來,幫着她一塊端碗。
張桂華也隻是沉默,并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等到所有的菜上齊後,兩人在桌子的一頭一尾坐着,虞熙看着面前普通的家常菜,他很久沒有和媽媽,安靜的面對面坐着。
在虞熙的記憶裡,總有一段記憶,張桂華抱着年幼的他,嘴中哼着不成段的歌,會親吻他的額頭,親親他的臉頰。
“我們小魚好乖。”
“小魚怎麼這麼聰明?”
“小魚來喊媽媽。”
虞熙會握着張桂華的手咯咯的笑,那一幕太美好了,虞熙深深的将其烙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虞熙偶爾會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欺騙自己的。
但張桂華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新的洗衣粉的氣味是那樣的熟悉。
熟悉到虞熙笃定母親還是愛自己的。
可是,這些畫面在某一天消失,随之而來的是張桂華日複一日的責備和來自高大男人的拳腳。
“媽……”
張桂華打斷他的話:“别喊我媽。”
她的眼裡空洞,她冷笑毫不留情的說話:“我還以為你忘了是誰養了你。”
虞熙低着頭,什麼也沒回,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張桂華的辱罵聲隔絕在外。
張桂華用筷子指着他的額頭:“當時眼巴巴跟着别人走,結果呢,别人拿了什麼東西給你?跟條狗一樣……”
張桂華的責備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刺入他的心髒。
虞熙捏了捏手,漆黑冷漠的眸子注視着張桂華,他的黑眸深不見底,好似能把人直接吞下去。
張桂華感到心慌,但更讓她感到厭煩的是,虞熙竟一次都沒主動過來看過自己。
就像是找到了親生父母,就再也不需要自己一樣。
“白眼狼。”張桂華狠狠地咒罵。
雖然早就對張桂華不抱希望,但聽到他喊自己進來,依舊是這幅模樣,心裡難免有些難受。
來自張桂華的咒罵被他主動過濾掉,他掀開眼前:“叫我來,有什麼事。”
說出這句話後,張桂華臉上的表情有些許怔愣。
她一直都知道,知道面前的虞熙從來不會忤逆自己的話,哪怕不愛說話,但張桂華清楚,虞熙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
隻要自己施舍一點關心,他就又會忘記一切,湊過來。
本來就應該這樣,她的不幸都是因為虞熙,都是由他造成的,他本就應該對這一切負責。
他現在憑什麼變了。
憑什麼。
本來還在因為自己即将要說出的話而感到心虛的張桂華,此時理直氣壯。
“你把寶珠叫出來,我跟他爸好好看下他。”
張桂華咬着牙:“廖家殺千刀的,把我兒子攔着不跟我見面。”
很痛。
無論是皮膚還是心髒,仿佛都遭受了針的刺激,他隻能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活下來。
寶珠,寶珠。
虞熙低垂着腦袋,一言不發,他的手因為用力抓着衣擺,手背的青筋凸起,他心裡湧現出一個怪異的想法,他似乎有些嫉妒廖寶珠。
大家都在愛着他,大家都很喜歡他,而自己,他什麼也沒有了。
虞熙的黑眸蒙上一層水霧,他抿着唇,良久他才開口:“廖寶珠身體不舒服,不要讓他知道。”
他冷靜的同張桂華解釋:“我走了。”
這裡的空氣讓他覺得很難受,再待下去,虞熙覺得自己會瀕臨崩潰,他的心髒跳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會從自己的喉嚨裡跳出來。
不行,不行。
虞熙控制住自己呼吸的頻率,他收拾完桌上的東西,把碗洗幹淨,在張桂華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準備離開。
張桂華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自己的掌控,這個中年女人憤憤地把桌上的飯碗推到地上:“虞熙!你什麼意思!這麼多年,我把你養大,本來我可以走的!”
她掀開自己的袖子,那裡布滿的是密密麻麻的傷口,舊的新的都疊在一起:“這都是因為你。”
“虞熙!”
“我本來可以走的。”
虞熙濃密的睫毛顫動,他被張桂華手臂内側的傷口燙着眼,愧疚如同浪潮一般将他完全包裹住。
是。
一直被他刻意藏起來的事實被張桂華赤裸裸的擺在面前。
虞明清喝醉酒會家暴,他會用通紅的眸子狠狠的瞪着他和張桂華,仿佛把他們當做仇人。
最可惡的仇人。
虞明清揪住張桂華的頭發按在飯菜裡,會責怪她生了個怪胎,說都是她身體有問題。
虞熙知道張桂華本來是可以離開的,但是她最後還是扭頭回來,他們隻能蜷縮在一起,共同沉入泥潭。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