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刻,全副武裝的一人坐過來,身形微躬,一張黑口罩遮臉,鼻梁上一副銀框眼鏡,隻留鏡片後出衆的兩眼。
隻一眼認出他,在男人伸手觸到要摘下挂耳繩和她說話,時憬一句不想好好當聽衆了,他手放了下來。
沈知節微側着頭低問:“以前看過演唱會嗎?”
時憬說:“看過的。”
好久了,這幾年哪看過,兩個月都在山上。前幾年又忙着工作。
“哪位天王巨星?”
時憬緩緩笑了一笑,隻以他代稱,不說名字和性别:“他不開演唱會好幾年了。”
還能是哪位,近在眼前,隻是他不知。她也好幾年沒看過了。
她一說,沈知節很想知道是誰,閃過近十多二十年火透半邊天的天王天後的名,秦枳,楊青簇,接着說:“退隐了?”
“不是。”時憬思慮會兒說:“可能,他是想專注自己喜歡的事吧。”
她最大限度尊重所有他的選擇。他做什麼都好,她不揣測,不要求,不幹擾。
沈知節眉梢輕擡,眼中是不熄的星光:“那要委屈小憬和我這個半吊子歌手一起看了。”
時憬眼睛奇異的亮了亮,眼皮半合,掩去眼底一掠而過的霧氣,微微笑:“和我這種不算熱情的觀衆一起看也委屈沈老師了。”
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沈知節聽了她說的,靠着椅背,眉目舒開。願意學着他的口氣說表示她真不介意。
大塊空位開始斷斷續續又毫無順序的填滿,來的大都是學生和老師,還有用自拍杆三角架實時直播。
控制面闆上各色發亮的按鍵,在調試話筒音箱等音樂器材。
陸望在圈裡是富二代但不渣的人設,他和沈知節算同一時期出道,演戲不多,歌唱得不錯,門票也隻是象征性收了一人二十塊。最靠近舞台的門票也不過百,工作人員工資和場地出租回本。
陸望穿着特制的衣服,衣服上的亮片讓他像舞台的光源,有的歌有年頭,高潮節點的旋律是讀書那會風靡的。
時憬看向大屏幕歌詞,沈知節拿出手機打開相機對着舞台,沒按拍攝健,無聲息的轉向到身邊的女人,在既定大小的框裡,一張清泠曠遠的美人臉,神态疏離冷清,宛若冬雪落滿山間,無一不簌簌,無一是孤芳,漫天遍地卻難落于懷,稍微錯過就會揮發無影。
身穿鉛灰色正肩半袖t恤,白色直筒闊腿牛仔褲,垂感又寬松,高腰拉長本就苗條的身段,他眸底幽沉,藏着不見底的深澗,那裡他不久前碰過,一隻手臂輕松圈住的盈盈一握。
時憬感到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偏頭問:“在看什麼?”
他想也不想的說:“看你啊。”
他的聲音很沉,很淡,一般人這麼說會帶點油腔滑調,他說着是在說一個事實的自然而然,不會讓人懷疑真實性,好像看她的行為在他看來是說得出口的。
待聽清後,時憬騰的臉色蹿紅,她接不上這句,更不敢去看此刻他的眼。手勾着衣角,顯出一點莫名其妙的拘束。
沈知節動了動左手,微涼的手背在她頭上蹭了一下。還沒說話,陸望請他上台。
在全場注目下,前排閑坐的人慢悠悠起立,勾下口罩,離得近的觀衆驚呼起身,她們等了好久的人和他們同坐在台下的觀衆席上,不是空降從後台來嗎?
一身冰絲黑白條紋長袖襯衫,休閑西裝褲,人泡在亮眼的光裡,薄唇微微上揚,玻璃鏡片反射着光,眉眼鼻唇沒有哪處不是精雕細琢,還沒說話,歡呼聲久久不息。
時憬目送他每上一級台階,心跟着往上擡,逐漸拉開的距離,是台上台下往返的鴻溝,明星與常人,相隔千千萬萬個素不相識的人,一步萬餘裡。
六年前也是尖銳灼灼的暮夏,京劇院體育館兩旁的冬青樹的葉子油亮亮的,紅布橫幅上寫着歡迎沈知節學長回校演出,人流如注,一陣帶有熱意的長風略過,她韶顔稚齒,在人群裡普通位置,伸長脖子,隻等着遠遠遠見上一面,看上一眼,聽上一句。
他站立伸出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看他,孤月耀雲間,所有星點都将黯淡無光,自覺為它讓路,以它為尊。
那時隻聞其聲到此刻面目清晰,明光爍亮,獨一無二。幾年光景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一截帶着手串的手腕,臉龐光潔,眸色庸淡,像沉澱後的清茶,餘味悠遠。
他手拿話筒,還未唱,時憬眼眶微微泛紅,他暗含質問強忍沒有落下的,無人可訴積存的滿腔傾心,壓抑而束縛的振恸,眼中煙霭凝動漫晃,鴉羽難以兜住晶瑩的份量,無聲墜下一大顆。
不算正式的穿着,沈知節唱了一首下台,也沒搶陸望的主場。
他側過身子,伸手撥開她眼前的長發,他在台上見她臉上瀉下一道白光,眼珠跟清透的琉璃似的,流着微光,眉心正中一點痣純粹高潔。頰邊看不出什麼,下睫略微粘連水濡。
他看到的,不是幻覺。
時憬掀開眼皮,迎上他的視線,和在舞台不同,他眼裡不再平等勻給所有人的淺淡,有溫度的明暖,隻看得見她,明知會迷失卻無法探測深淺的混沌。
他沒問她,内心乍然擰了下,掌心掠過她發尖。
演唱會兩個小時後結束。
沈知節和陸望聯手鞠躬緻謝,結束後陸望請工作人員吃夜宵,沈知節在舞台後台和工作人員還有部分粉絲合影。
時憬和沈知節沒有馬上離開京大,在遠山校區走了走,漫步在校園小巷,是學生時代會做的事,她以前常做,卻不是這樣的景象,更多是她在各個角落聽别人語帶傾慕的說起他。
和她們一樣,想到他會撲滿溢出的喜悅,沒有緣由,她從不會說出來,暗暗的,獨自的,卻又日漸按捺不住的。
她想說謝謝,卻不想他問為什麼,之後是熹微或是灰暗,她都不會再抱憾,十九歲那年惦記為之奮不顧身的,在二十五歲這年看到了。
往花壇深處走,穿過一片小樹林,好些在玩遊戲看手機,親親抱抱的情侶,京大不禁止學生戀愛,什麼樣式的都有。
時憬身體蹦的筆直,不知道該往哪邊看,她對别人表達情感的畫面無感,但不包括和沈知節一起,轉身要走,沈知節話語中帶了俏皮:“不坐坐就走?”
時憬輕輕撩起眼皮,捏緊手指:“去,加入他們麼?”
一說出來時憬好想塞回嗓子裡,她不是邀請,這種地方是密謀約會的,他們又不是要那什麼,時間地點都不對。
沈知節下颌微斂,忍了會兒,笑聲還是從嘴邊溢出:“想加入?現在?”
時憬低頭不語,他明知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他欺身逼近,不正常的角度曲解她的話,看不出輕佻,隻有占據遮蓋,微微弓着身子,碎發掉落,聲音從她耳邊壓下,近乎蠱惑的問:“怎麼加入?小憬,教教我。”
這話像是在引誘她對他做點什麼,時憬眼中半惆半喜,壓下心頭絲絲異樣,哪怕他是在調笑,她卻有一刹會當真。又怎麼會呢?
她粉唇微勾,離他遠了一步,暫時還不想上京大的校園版頭條。她一個空有理論的無能之輩,教不了他。
他目光帶着一絲小點的火苗,直直看着她,要求:“叫我的名字。”
時憬有點疑惑懶懶的喊:“沈知節?”
落在他眼裡的她和學生沒區别,不帶一點世俗氣,靈動又清新,腮邊是極小的小窩,沈知節手掌輕扶她的後腦勺,俯身下來,輕輕碰上她的唇。
他眸子裡是翻騰不停的浪,神情柔軟,隔着布料的貼觸,時憬預料不及他的動作,一瞬感官失靈,眼睛忘了閉上,唇上火烈波波滋蔓。
持續了十多秒,他離開時,時憬還杵在原地。
陸望的演唱會在網上上傳完畢,沈知節微博也傳了相關片段,還有自己和陸望的合照,他面對鏡頭微笑,一隻手支在眼鏡架子上,真有幾分斯文禁欲感。
破站還是沈知節上台合唱彈幕最多,也有沈知節的粉絲聽不到他演唱會來圓夢的。
有人專門在剪沈知節鏡頭注意到了他旁邊的人。滿屏問是誰,知君那身路人也認不出他吧。
有評論說開放售出的座次是三排後起,公子也有圈外朋友,真認識這個位置和距離,不敢猜。錄望哥那首《花好月圓夜》,沈老師偏頭持續得有半分鐘。
是在和人說話嗎說這麼久?不少網友化身神探分析可能是誰。
兩天後,時憬算好時間去機場接老爺子去關家伯伯生日宴會。
老爺子在後座感覺車走得慢吞吞的,出聲說:“珥珥,開快點,爺爺想再體驗兩百邁飙車。”
時憬不是不想快,前後左右都是車:“爺爺,三環内限速。不是國外。”
車前座是包裝好的禮盒,送關家伯伯的,一盒進口椴樹蜜。
宴會廳富麗堂皇,鮮花綠植點綴,吊燈窗簾華麗,香槟塔和各色點心應有盡有,來了的人們在聊天,時建明老爺子的出現無疑成了現場焦點。
一身中山裝,頭發絲有幾絲白發但精神一點不差,身後跟着一身圓領晚禮服裙的女人。
老爺子和商界同輩後輩打過招呼後,一眼看到壽宴主人公,身穿喜慶紅色唐裝的關大曾。
老友再見,話不嫌多,時憬面帶微笑,和關大曾問好,大方說自己随意看看,時間留給他們,步伐優雅。
宴會準備的飲品點心種類繁多,拿了幾樣去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宴會開始,關大曾上台緻辭,說的都是套話,說完現場響起了一陣悠揚的鋼琴曲。
時憬越聽越熟悉,走到前面,一看關家伯伯身邊彈琴的人,這張臉,是吃燒烤和她們拼桌的關崇衍,身着西裝,手指靈活的翻飛穿梭在許多琴鍵之中。
關崇衍站起來鞠躬,而後帶着笑意走到時憬對面:“好久不見。”
時憬說道:“你還接演出?”
他的身份一場得掙小五位數吧。
“你誤會了。”關崇衍語出驚人:“他是我爺爺。”
時憬小小的啊了一聲,關崇衍,關伯伯,一個姓,他們是祖孫啊,這麼說他會答應相親是早知道她是時家千金?
關崇衍很早就聽關大曾說起她,他小時候一直在國外長大。幾次探親也沒找到什麼見面的機會,相親也不想去,一聽說是她想去看看,沒想到在全州碰到。
“沒有提前跟你說沒别的意思,隻是覺得,身份不重要。”
時憬能理解,說了顯得像為了利益捆綁串聯必須怎麼樣。他們也沒熟到那個地步。
眼看着兩個年輕人在聊着,時老爺子和關伯伯都笑了,不是挺和諧的嘛。
時老爺子知道珥珥沒心思。她要有會答應試試,年輕人的事還是交給他們自己吧,管不動這些事了。
有其他人過來叫關崇衍過去,幾位年輕女性圍着他問東問西,有幾個好像是稍微次點的家族,她上次問他的,他沒有明說的,似乎都有了答案。
飯桌上,關大曾和年輕小輩聊天,問時憬幾個問題,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考慮人生大事,時憬一一回答,後者說的是還想玩幾年。她說有是不是會引起下一輪新的話題。
套娃式拷問,一層層直到最終目的達到。
九點,關伯伯派了車送老爺子回郊區,關崇衍要送時憬回去,時憬揮了揮手上的車鑰匙,來之前想過太晚不好打車,開了車出來。
關崇衍站在車前,想要說什麼還是沒說。
時憬插入車鑰匙一擰,車前屏幕亮起,看着他,說道:“聽到你的曲子還是很高興,謝謝,替我謝謝關伯伯。”
兩個人分開謝,意義不同。
關崇衍說道:“好。”
見他沒走,時憬問:“還有事嗎?”
關崇衍忍了忍,才說出口:“以後我還可以叫你出來玩嗎?”
時憬說道:“有空就行。”
關崇衍默默退後一步,咽下嘴裡的既然如此要不要收回那天的話。
聚會的其他受邀人在網上爆出一整張大圓桌照片,關伯伯和時老爺子都是大衆熟知的人物,而坐在時老爺子身旁的人引起網友的注意。
這個人和沈知節直播間那位漂亮的仙女品牌方像是一個人,網上一下讨論翻天,他們懷疑的神顔高P,出現在時老爺子旁邊的小輩,和憶拾展會講話的人臉部輪廓一緻,隻有一個人,他上節目挂在嘴邊的親親孫女。
那位幾乎從不出現在公衆面前的時家千金。
有人默默的問了一聲,時家千金叫什麼名字,得到了一個這張臉好像我的中學同學,叫時憬的評論回複,回複爆了。
不會是他們想的那樣吧,磕過搜過她資料那個?
憶拾總裁辦公室,喬黎和時佑彙報阿圓代言和明星工作室的商讨結果。
“沈知節他答應了,助理那邊說代言費還有些細節要落實。我去跟進。”
時佑看了看手上沈知節公開出的所有資料,瞳仁難懂,氣壓越發低沉,他凝視窗外:“你打電話,請他來。”
會客區,沈知節取下口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背後掌控憶拾的男人,很典正的帥氣,和時憬氣質相似卻更冷,帶着久經商場卻不會讓人反感的銳氣。
時佑也在看着他,他對娛樂圈并不關心,平心而論,顔值這一塊沈知節算是上等,眼神也不躲閃,更沒有一點腎虛虧損樣。
沒有過度的妝容,比起娘化的妝容臉上幾斤粉的鮮肉真實不少。
以他在圈裡的聲望,公司股東會推舉他作為RD芯片産生的智能機器人也不奇怪。這個設想早在半年前就開始了,最近才在他手上通過。
時佑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迎接,公式化的客套:“沈先生,聞名不如一見。”
沈知節伸出手說道:“時總,幸會。”
見時佑沒有要握手的意思,他毫不介意收回手,坐下。
喬黎看到合同上的年限是一年,也太短了,拟定不是三年麼?時總改的?
“不知道沈先生還有什麼要補充或要求?”
沈知節眼尖看到一張全家福,裡面的女孩罕見的露出了笑意,他輕微恍下,說道:“關于代言費,貴司給得太高,市場價三分之一足夠。”
喬黎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要求,錢不是越多越好嗎,再次看了一眼公司出的價格數目:“沈先生哪裡的話,代言費用是憶拾結合同類産品代言以及市場報價合理制定的。”
沈知節給出了充分理由:“既然國家政府都在全力支持高新技術産業,那麼代言費用理應削減,也算是我個人響應國家号召了。”
時佑眼神銳利和沈知節杠上,誰都沒有先移開,時佑不鹹不淡的說:“看不出沈先生還是個正直之人。”
喬黎讀懂時佑的意思,說:“還請沈先生諒解,目前我們暫時沒有調整預算的需要,也不符合憶拾的長遠利益。”
圍繞代言費說事,其他重要的預期目标,提成都被忽略了。
沈知節将茶杯穩穩放下,靜默兩秒鐘,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強。”
喬黎送走沈知節,問時佑:“時總,這位頂流有點不一樣。”
時佑啜了口杯中泡得上好的金駿眉,擡起手腕看了眼表:“各個圈子的人中翹楚,哪個不是人精。”
混圈有點名堂的,行事風格看似無矩可循,可他們是知曉最大化有利于自己的人。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提出,真是如表面那樣太陽會西升東落,傻珥珥也沒防範,别被人騙着進了殺豬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