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點地的聲音很明顯,絲毫沒有剛睡醒時的那種慵懶,而是均勻有力的,謝天巳還沒從黑暗中走出來,已經給這洞天染上了一層強大的威壓,所有人都覺得後脖頸上仿佛被壓上了個巨大的秤砣,重得擡不起頭來。
光是對抗這種壓迫感,謝息塵的膝蓋就已經有些酸軟了。
從光影裡先出來的是謝天巳的腳,至純的紫色水晶高跟鞋,即使隻有一點光亮,也能看到優雅的腳掌弧線,還有從腳踝處向上接連的小腿,光已經打到了胫骨上,泛出了光澤,未及膝蓋,一層淡紫色的紗衣就落了下來,将剛剛出現過的光景罩上了一層紗。
等整個人站到光亮下的時候,謝息塵連呼吸都忘了。
他的生母,就這麼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謝天巳不施粉黛,頭發極黑如瀑,墜到了後腰處,兩鬓各有一縷瑩紫色的發絲垂落下來,左側被别到了耳後,右側随意松散,渾身透出一股慵懶,與剛剛聽到的點地聲截然不同。
謝息塵禁不住打量她,要說矜貴,她也隻在紫色紗衣裡穿了件更深的紫色布袍,腰身那系了個腰帶,可太過松垮,幾乎是挂在胯骨上的,上面挂着一條青玉環佩,是神鳥的形狀。
他幾乎忘卻了來時的意圖,此刻隻覺得喉嚨幹澀,因為他的母親,正盯着他。
謝天巳的眸子也是紫色的,連睫毛的尾端都泛着一些紫光,一雙桃花眼卻看不出裡面有任何情緒,連鼻翼和唇線都精緻得宛若天雕,說出的話更是冷峻。
沒有招呼,沒有驚訝,更沒有問号,而是一邊唇角向上提了提,帶着些不屑,“長得真像。”
“你說什麼?”謝息塵皺了皺眉,壓着聲兒駁了一句。
謝天巳的手伸向了謝息塵的臉,先是手背貼了貼臉頰,接着無名指和小指自上而下撫了一下,才笑了出來,“脾氣倒是像我。”
謝息塵剛想别開臉,謝天巳就轉身向前走了,他這才注意到這洞天裡面,還有一張極大的榻,烏木制的,軟墊也是紫色的綢緞,謝天巳已經坐了上去。
“不是不感興趣麼,回來做什麼?”
謝息塵一愣,這才回過神來,無任何修飾直言道:“搞了那麼多事情出來,不就是想讓我回來嗎?真回來了你還裝起來了。”
翎枭下意識就要往謝息塵那掠過去,袁野徑直擋在了謝息塵的身前。
“翎枭,”謝天巳的聲音沉了下來,“第二次了,自己去領罰。”
“是。”
翎枭走入了黑暗之中,不過一會兒,就傳來了陣陣悶雷聲,還有一些隐忍的悶哼,謝息塵反觀謝天巳,她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顯然這事經常發生。
“問你呢,”謝天巳對着謝息塵擡了擡眼睛,眸子裡都是睥睨之色,“來都來了,總得說點什麼。”
許多疑問在喉間輾轉反側,他隻挑了其中一樣說:“那天晚上去找俞聞清的人,是你安排的?”
謝天巳一愣,眼睛都有些微微睜大,唇角慢慢勾起,又延展出了巨大的笑意,仿佛聽了個笑話一般,“兒子上門來,就是給媳婦讨債的?”
“是不是?!”謝息塵壓着聲問,蘊着一股怒氣,似是對她這懶散的态度非常不滿。
“不怪你,我們娘倆接觸少,你對我不太了解也是理所當然,”謝天巳擡起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翻手看了看手掌,“我要是想動他了,你連他的屍體都會找不到。”
“不是說不能殺生?”
翎枭又從黑暗裡走了出來,臉色明顯比剛剛蒼白了些,此刻他的腿已經恢複成了人的模樣,對着謝天巳行了個點頭禮,就侍候在了一旁。
“哦,不能殺生嗎?”謝天巳笑得妩媚,轉過頭對着翎枭輕聲問。
“主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翎枭回答得坦然。
謝天巳又回過了頭看向謝息塵,“他願意代罰,我自然無所拘束。”
謝息塵皺了皺眉,他覺得他老娘是個瘋子。
“還有什麼事,一并問了,再擾了我的覺,我就把你扔回落音泉重新做鳥去。”她手攏了一下頭發絲,一順到了底,眼睛微阖,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為什麼要把袁野派到我身邊來?”
“派?”謝天巳笑得更恣意了,“雪雁一家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會粉飾太平,我啊,當時隻是看他老子不順眼,問了問他要怎麼讓我開心,他就自願将自己兒子派出去了啊,這也能算到我頭上?”
謝息塵心沉了下去。
其實是想問問自己的來曆的,也想問問為什麼當時隻是一顆蛋的時候,就會被抛下,扔到一個并不屬于栖鳴山的地方,他聽了許多次袁野說他老娘是希望自己回去的,心底總有一個想法,總覺得他老娘還是挂念他的,可她如今的回答,幾乎是親手把這個念想給掐滅了。
“别動俞聞清,也别讓其他人動他,”謝息塵不再提問,隻說要求,“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隻找你。”
“聽聽,”謝天巳又是對着翎枭說的,“好大的口氣,警告起你老娘來了。”
謝息塵這回沒犯怵,眼睛直直地盯着謝天巳,淡然地說了一句,“他對我有養育之恩。”
謝天巳挑了個眉毛,沒說什麼。
一時無言,也仿佛隻能話及于此。
來的時候心裡起來的微微癢意,到栖鳴山腳下時候蓬勃生長,見到謝天巳之後的巨大窒息感,以及現在心裡生長出來的野草被割成了平蕪,謝息塵沒什麼留戀的了。
也沒白來,至少明白了上次去找俞聞清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