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出聲了，重複這段音節。

這個聲線平淡又缺乏特征，無法分辨男女，音量也很小，若不是房間裡沒有其他聲源，以及沈澤宇一直集中着注意力，他可能會忽略掉。

教學初見成果，沈澤宇有點激動，更快地撫摸它：“對，多開口，這樣才能熟練掌握語言。你先變成人形吧，今天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教你。”

先要傳授一些生活常識，免得它一上來把家給拆了。

于是接下來的一整天，沈澤宇都在盡心盡力地回想并告訴它那些他習以為常的細節，比如怎樣使用浴室，開燈關燈的方法與時機……

相處一陣後，沈澤宇才發現普利斯瑪的拟态能力其實非常優秀，變出的人有鼻子有眼，身材高挑纖細，體态優美，沒有明顯的錯誤，十分符合标準。

它的容貌堪比古典油畫中的精靈，帶着一種淡淡的朦胧美。最惹眼的就是它的毛發，和原型相類似，随着視覺角度不斷變化的色彩光澤讓人聯想起歐泊或者鑽石一類的珠寶。

怪物性情淡漠卻聽話，學得很快，一天過去，沈澤宇安心地睡下了。

周日早晨，沈澤宇決定出門透個氣，讓情緒放松一下。他剛打開家門，就撞見三團不可名狀的物體杵在外面。

“您好，我聽說初次降臨地球的那位……吞噬群星的緻命色彩在這裡，向您學習如何扮演人類……”

“啊，我是它們之中人類語言講得最好的，所以，所以……選了我作為代表，和您溝通……請不要生氣……”

站在最前的少女全身上下幾千隻眼睛局促地眨着，她不安地揉搓手指，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人類女性羞澀時的動态。

在她身後左側，一個形如枯槁，皮膚白得像死屍的“人”，緩緩擡起仿佛沒有骨頭的柔軟手臂，将手放置在額頭前，敬了個不太标準的禮。

右側站着位穿深藍色西裝的人形生物，幾條手臂穿透了背部的布料伸出來，映照在地面上的陰影像隻張牙舞爪的蜘蛛。

沈澤宇啪的一下關上門，幾秒後又打開，外面的景色依舊沒變。

好吧，這也不是幻覺。

假期打工作電話是不道德的，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強忍把保衛部大哥搖過來的沖動，将這三位大仙迎進了屋子裡。

怪物沒有人類的習慣，當他坐到沙發上時，三人迷茫地并排站到了前面，乖巧得像是将要接受審訊的罪犯。

“普利斯瑪！”沈澤宇提高音量，将它從房間裡喊出來，“這些是你帶來的？”

普利斯瑪熟練地運用雙腿走出房門，站定，用兩隻眼睛左右搖擺觀察，然後擺了擺手。

沈澤宇了然，對着那位眼睛頗多的女生說道：“它不認識你們。難不成你們是它的追随者？”

“不是！”女生抱着視死如歸的氣勢搖了搖頭，“我們，為追尋偉大的導師而來！”

左右兩邊的“人”高舉起雙臂，齊聲呐喊。

“聖主！黎明終至！”

“導師！成為人類！”

沈澤宇剛要喝水，差點嗆到。這是什麼邪教洗腦現場?好想報警，為什麼偏偏他要遭遇這種事。

可是人類的警察是對付不了這些怪物的，不然也無需UMF基金會的存在了。

他單槍匹馬，同樣難以招架，眼下隻能先避免沖突，保住小命要緊。

女生上前一步，虔誠又迫切地握住他的雙手：“導師，請您教育我們如何僞裝人類吧。”

被上千隻充滿渴求的眼珠盯着，沈澤宇感覺很不妙。

不答應的話……會被撕碎還是被吃掉呢？

“人類拜師的規矩，要向師父獻禮。”他頓了頓，“不過你們暫時給不出對我而言有價值的物品，就先算了吧。”

沈澤宇真擔心它們以為要錢，然後搞來一堆天地銀行的紙币塞滿房間。

不為禍人間就是對他最大的報答了。

女生動情地說道：“我們願意為導師做任何事！”

沈澤宇不是變态，對這樣的表白不為所動。他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它們的祈求，決定嘗試馴養這群妖魔鬼怪。

如何安置它們成為了一個擺在眼前的問題，租來的兩居室略顯擁擠，沈澤宇冥思苦想，終于找到了路子。

居民樓地下停車場有條消防通道，順着走正好能到隔壁的一棟爛尾樓，那邊人迹罕至，很适合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新來的怪物們不挑剔，随便找個地方就能住下，比人好養多了。

他萬萬沒想到，往後的日子裡，隔三差五就有明顯非人類的生命體登門拜訪，理由還都是一緻的。

從驚恐，緊張，到後面逐漸麻木，在确認它們沒有惡意後，他收留了越來越多來求學的怪物。

因為無法确認每位學生的種族，沈澤宇将它們統稱為“僞人”。

爛尾樓成為了他的專屬教學基地，也是僞人們的宿舍樓。

一個非法地下補習輔導班就這樣如火如荼地舉辦起來，教師無證上崗。

直到三年後的今天，沈澤宇的僞人班級裡已經有了高達108名學生。

…………

“這就是我們輔導班的由來，順帶一提，那位眼睛很多的女生，就是你的好閨蜜千瞳。”

沈澤宇一邊幫新來的同學解開打結的頭發一邊講述道。

新同學渾身長滿了兩米多長的黑色纖毛，被他揮舞大剪刀修剪了大部分。現在它正端坐在圓凳上等候老師做最後的整理。

她張大嘴巴，擠出斷斷續續的話：“千目童……讓我走來，學習。非常……好，導師。”

沈澤宇輕輕一笑，沒說什麼。他的僞裝人類輔導班必須保密，所以沒做任何宣傳工作，卻攔不住在僞人口中一傳十，十傳百，口碑極佳，不斷吸引新學生加入進來。

三年過去，普利斯瑪的拟态水平和語言水平依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能通過他的考核，被勒令不準離開出租屋。

明明具備源于宇宙的危險輻射和力量，能夠輕松碾碎人類這種生物，它卻從不在沈澤宇面前展露爪牙，比鄰居家的狗還聽話。

輔導班整體水平穩中向好，沈澤宇已經發現了幾名混進人類社會基本不會被識别出來的優秀學生。

不過，他清楚地知道這群僞人到底有多大的危險性，絕不允許學生輕易和人類接觸。

沈澤宇陰差陽錯地一步步在爛尾樓裡埋下了足以炸翻整個人類社會的定時炸彈。

可他已經在日複一日的培養中對怪物産生了感情，不願告訴任何人這裡存在一個教導它們如何僞裝人類的輔導班。

一邊擔心教育局□□，一邊害怕UMF基金會找上門，僞人輔導班就這樣意料之外地開辦了三年。

和三年前的那天一樣，今天又是一個周六。不需要上班的時候，他就待在爛尾樓的自建教室裡，嘗試潛移默化地将人類價值觀傳遞給學生們。

臨近日落時，沈澤宇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拿起一看，是部長打來的電話。假期時間接領導的電話固然讓人不爽，但他還是心平氣和地按下了接通。

“下午好，部長。”

某位正在整理打結觸手的學生不小心把其中幾根套在他身上了。

“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沈澤宇用側臉和肩膀夾住手機，默默騰出手幫忙解開了結。

“嗯，是平凡且普通的一天，值得慶祝。”

學生嫌棄那些觸手太麻煩，幹脆加快代謝褪掉了，沖出窗戶光速溜走，留下滿地黏糊糊濕漉漉的殘肢。

電話那頭的部長說了一段話，沈澤宇耐心地将每個字聽進去，心情頓時被打落到谷底。

冷淡的女聲通過手機下達最後通牒：“怪談域探索隊沒有足夠人手了，準備将你調任過去。”

比起詭異未知生物呓語，果然還是人類領導的談話更令他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