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簡單的“沒”字跟着聲帶顫了一下,又被樓歡給咽了下去。
“就他最忙!”樓歡說,“他這會兒都不在燕京吧。”
楚群“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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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次相見是在半個多月後,在燕京錄一檔訪談節目,也算是為電影作預熱。
不同于八年前同性題材電影不尴不尬的地位,如今趁着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東風,這題材能稱得上是響應政策的大熱門,各大節目争相發來邀約。
楚群大早上到達休息間時,就看到樓歡神情恹恹地看着鏡子,像一個木偶一樣讓化妝師擺弄着,整個人都被抽離了靈魂。
見楚群走進來,樓歡興緻不高地朝着他打了聲招呼。
楚群看了覺得好笑,向他搭話道:“怎麼了?熬夜打遊戲沒睡醒?”
“沒。”樓歡的語氣悶悶的,“早上就吃了點兒生菜葉子,餓的。”
楚群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逗他說:“我吃的是牛肉煎餃。”
樓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就被化妝師禁锢住了命運的脖頸:“诶樓歡老師别動,畫眉毛呢。”
等到正式錄制開始,主持人熱了場子,又放了幾段二人幾年前的作品剪輯,樓歡的興緻略微高了些,扒着沙發扶手轉身看大屏幕,看到自己大學前演的青澀不已的角色時,邊看邊捂臉低頭笑。
鋪墊得差不多了,主持人進入正題:“二位是大學同學?”
“對。”樓歡說。
楚群補充:“大學四年同學,還當了四年室友。”
“那兩位還記得對彼此的第一印象嗎?”
楚群都數不清自己是第幾遍回答這個問題了。在十多年前樓歡初走紅的時候,楚群作為樓歡口中“最好的朋友”,不止一次被媒體問到這個問題。
也不止他一個——同班的、同校的,但凡被媒體逮住了機會,都免不了被問到關于樓歡的一些事。
說的當然都是些好話:什麼長相驚豔、專業課好、熱情友好雲雲。樓歡剛開始聽到時還捧着肚子大笑,雙手還搓了搓起了雞皮疙瘩的雙臂,嘀咕說:“這些家夥不損我我還有些不自在。”後來就隻是矜持腼腆地微笑,直接忽視了這一番商業互吹。
楚群這一次突然就不想說那些無趣的好話了。
“也不叫第一印象吧,就是他最早給我留下的、算是比較深刻的印象——他挺能吃的,也愛吃。”楚群頓了頓,又說,“為了吃能不要臉。”
主持人有些愣神,樓歡笑得倒在了沙發上,回嘴說:“那也沒見你讓讓我。”
他們上大學的那會兒還不流行藝考班,藝術生也不是必得花大價錢才能供出來的,多數人也沒有攀比衣物、趕時髦的風尚,貧富的區分隻落在一個“吃”上——有錢了能到校門口下館子,沒錢隻能苦哈哈地吃學校食堂。
哪怕是食堂,那也不是能夠敞開肚皮吃的。學校每月會給學生發飯票,平均下來每頓夠吃一道小葷——指的是像蒜苔炒肉之類的半葷半素——以及兩道素菜。要是你想哪頓飯超額來道大葷,要不就做好之後吃頓全素宴的準備,要不就自己掏錢買。
就是那會兒楚群才真切地意識到樓歡的家境确實不怎麼樣,反正他從沒看見樓歡掏錢買過額外的飯票,但他偏偏又無肉不歡,一吃就要吃大肉,到了下半月飯票不夠了,就隻能可憐兮兮地吃全素。
楚群也不買飯票,但他總是好好規劃着用量,不讓自己露出絲毫的窘迫——更重要的是,在食堂裡吃葷吃素對他也沒差,反正都是一樣甜津津的、怪裡怪氣的味道,還不如辣椒拌飯來得開胃。
但樓歡窮得坦坦蕩蕩,拿着全素的盤子在門口的位子上一坐,就有同學看見了調侃一句:“呦,沒錢吃飯了?”
樓歡應得痛快:“對,沒錢了。怎麼着,資助我點兒?”
有人笑罵一句“想得倒美”,就有長期下館子的小富豪想着反正飯票過期了也沒用,大手一揮就給了他。
樓歡大大方方地接了,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尴尬。
真怪啊,楚群想。自己在縣裡上高中時,不管怎麼努力遮掩,還是被人嘲笑說“一副山溝溝裡的窮酸樣”。可樓歡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表露出來,卻沒有人看低他一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自卑的地方。
拌了辣椒醬的飯突然變得沒滋沒味了起來。
主要是樓歡運氣好,楚群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遇到的都是好人,所以他并不畏懼小人。
這份好運氣到底沒有一直維持下去。
楚群看着身邊大笑着的樓歡,靜靜地想着:遇到過壞人之後的樓歡變了嗎?變成什麼樣了呢?
他一時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