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的飛頁在第二天被訂成了有着薄薄幾頁紙的小冊子，發放到了每個人手裡。

這對演員的影響不算太大，無非是多背幾句台詞的事情，但副導演等統籌人員卻因此忙得人仰馬翻——加的這場戲是場婚宴，在這個劇組中算得上是從未有過的大場面。别的不說，群演的招募與道具的準備就要費不少功夫。

樓歡的一日三餐依舊是生的草——沙拉，他在心裡糾正道，好像換個名字就能讓那泛着苦味、口感奇怪的生菜葉子好下咽一些。

奇怪的是，楚群也開始吃草。但他的草大抵比樓歡的味道強，因為上面淋了些樓歡不敢碰的千島醬、烘培芝麻醬之類的高熱量醬料，看得樓歡的味蕾上也浮現起這些香甜醬料味的幻覺，等苦澀的生菜入口，就被對比得更加難以下咽。

但楚群往往不把醬料第一時間倒進去拌勻，而總是空口嚼上一片菜葉，從他臉上微表情的變化判斷生菜葉的适口性就成了樓歡在片場的樂趣之一。

這一天，楚群吃了一片菜葉子，咀嚼的動作放慢了，然後又叉了一片葉子放進嘴裡，微蹙的眉毛舒展開來。

他左手拿起手機按了幾下，樓歡屏幕上的消息通知跳出，打開一看是外賣軟件一家店的分享。

“店名發給你了。這家生菜品質還不錯，”楚群評價得很保守，“能吃。”

樓歡第二天的外賣就點了這家，确實如楚群所說，可能是品種不同，沙拉的生菜葉并沒有别家那麼苦澀，樓歡吃飯時打蔫的心情也微微高昂了些。

直到他注意到，楚群這天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吃沙拉，而是點了份放了不少紅油辣子的面。

他想問一句，但剛張開嘴又閉上了。

回想起楚群前幾天的舉動，樓歡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多想。

幕後工作人員到底是劉靜平用慣了的班底，半個月以後，場地、群演、道具一切都準備就緒，喜宴這場戲正式進入拍攝。

拍的當然不是陶澤和蔣逸飛的婚禮。

甚至陶澤在到達婚禮現場的時候都沒弄清楚蔣逸飛和這人到底是什麼關系，自己又是以什麼身份跟着來參加婚禮的。他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西裝，看着蔣逸飛假笑着和門口的新郎道了聲恭喜，跟在他身後依照标牌找到了座位。

桌子在最偏最遠的位置——這也合理，陶澤想，蔣逸飛看起來和新郎也不怎麼熟。同桌的都是男性，蔣逸飛和其中一兩個人點頭緻意。

随着婚禮流程的進行，陶澤意識到這桌的氣氛很沉悶。不是那種對婚禮漠不關心的沉悶，他們的情緒明顯被婚禮牽動着，越發得低氣壓了。

婚禮很快進行到了遊戲環節，司儀拿出了一隻用紅線吊着的蘋果。

“無聊。”桌上有人說了一句，旁邊又有人贊同地從鼻子裡笑了一聲。

新郎新娘對視一眼，僵笑着試探性往蘋果上咬去。

司儀一提線，兩人瞪大眼睛，同時向後退了一步，搖晃了幾下才站穩。

“新郎新娘有點害羞啊，讓我們給他們點掌聲鼓勵！”

大廳裡人們歡呼起來，掌聲雷動，有人帶頭站了起來，很快前頭幾桌烏泱泱站了一片。

陶澤聽不清人們在喊些什麼，隔着站立着的人群，他隻能看見台上越發無措的新人。

他們這桌格外沉默，沒有人參與進這場歡騰的起哄中。

他扭頭往旁邊看，隔壁桌全是女性，其中兩個利落的短發很惹眼。她們也很安靜。

陶澤意識到這是一場什麼樣的婚禮了。

掌聲與歡呼聲像是戰鼓的雷鳴，一陣陣地壓在了他的身上。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桌子，不再環顧，但他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異常的安靜，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有極輕、極猶豫的掌聲在陶澤的對面響起。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桌上陸陸續續有人站了起來，其他桌上投來的好奇目光收了回去。

陶澤輕輕吸了一口氣，向椅子後面靠去，将手放在膝蓋上，緊緊地握成拳頭。

站立者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和趾高氣昂的掌聲一起壓在他的心上。

有一隻掌心微潮的手伸過來，握在他的手上。陶澤看過去，對上蔣逸飛堅定的眼神——他将背牢牢地貼在椅背上。

陶澤的眼圈紅了，急促的喘息聲濕漉漉的，他微微擡起頭，睜大眼睛，讓自然風吹幹他眼球上堆積起的水霧。

他看到的是一片黑壓壓的、站立着的影子，将他和蔣逸飛擠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