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煜的胃疼了一整夜。
都說胃病是情緒病,一點兒也不錯,他每次發病之後,胃都會連着胸腹疼上很久。
看着天色漸亮,宿煜下床把睡夢中的亭輕輕搖醒,“亭,你還是搬回去吧,我真沒事了。”
“啊…”亭睜開眼,腦袋還有些懵,“煜哥,我在這兒,多個人多個照應,你哪不舒服了還能随時随地叫我。”
“别。”宿煜含蓄地回絕了,他眼睫低垂,飛快地說了句,“被别人看見,影響不好。”
亭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話裡的“别人”指的是誰,也沒再多言,“行,那你有事一定叫我。”
“嗯。”宿煜感激地點點頭,目送着他的背影離開,然而門還沒合上,就聽見門外傳來那道熟悉的聲音。
“真巧啊,亭教。”
亭的臉上陡然掀起一片紅,他跟宿煜分明一點兒事沒有,然而可能是宿煜趕他趕得匆忙,他急匆匆地出來,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此時此刻愣是有種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
亭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解釋,他看着祁曜,“那個,煜哥他身體不太舒服,我不太放心,所以就…”
“亭教。”祁曜揚眉一笑,打斷他的話,似乎對他從宿煜房間裡出來這件事絲毫不在意,“還沒吃早餐吧,今天的豆沙包特别好吃,粥也不錯。”
亭皺了下眉,“祁曜…”
祁曜側過身,目光和語氣都很平靜,“沒什麼要緊事的話,我得下樓了,隊長叫我了,明天就是T1組訓練賽,我們都要加訓。”
他說着,擡頭對着門啟開的那道縫隙,故意揚高了聲音,“不能辜負宿教練的一片心意。”
宿煜的手抵在胃上,按出很深的凹陷,習慣性地從床頭的藥瓶裡倒出兩片止疼藥來。水杯昨夜打碎了,他硬生生地幹噎下去,側頸的青筋緩緩地鼓動一下。
聽着外面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散去…
不想起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感覺自己萎靡得就像是一攤爛泥,庸人自擾,惹人生厭。
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人就活這一生,悲歡來去不過須臾,為什麼就不能簡單一點,不被那些繁雜的變化左右思緒。
可一切偏偏就不受控制。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和身體,他會猝不及防地開始渾身抽搐發抖,也會前一秒還很平靜,下一刻忽然就對這世界對自己都産生莫大的厭倦和仇恨。
敏感,善變,脆弱。
就連愛一個人的心都搖擺不定。
宿煜感覺自己糟糕透了。
還好,還好他還有一技之長,他還能握住鼠标打出讓所有人為之歎服的操作,還能讓自己發揮出一點作用,幫助祁曜赢得T1訓練賽。
宿煜将訓練的工作安排發給了亭,自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到了中午。
午飯是亭給他送到房間的,阿姨特意給他準備了清淡養胃餐,但是他有些厭食,喝了兩口就覺得胃脹想吐,扶着水池幹嘔許久,吐到隻剩胃液。
拖着這樣的身體,宿煜還是沒有缺席晚上的會議,他帶着大家複盤,針對明天的比賽,按照時間節點進行模拟,極盡詳細地講解戰術。
眼前,訓練賽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像是滄海上的浮木,短暫地阻礙了他的沉溺。
他講到後半程,明顯難受得厲害,說話的語速也慢了很多,佝偻着脊背忍痛,聲音都是發着顫。
借着上廁所的理由去廁所吃藥,蜷着身子坐在馬桶上緩了好久,一出來便撞見站在洗手台前的祁曜。
祁曜透過面前的鏡子看了宿煜兩眼,眼神和話語裡都帶着鋒芒,隻有聲音是輕飄飄的,“是不是昨天晚上太累了?”
宿煜洗手的動作一滞,慢慢擡起頭,“你在說什麼。”
“你覺得我在說什麼?”祁曜面帶嘲諷地笑笑,轉身往外走。
張揚的表情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消失不見,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他跟來衛生間的初衷,隻是因為不放心。
不說出來憋的難受,說出來又開始後悔,祁曜感覺自己的精神都快要變得不正常了。
手腕一緊,他身子一個踉跄,被宿煜狠狠拽到身前。
“你幹什麼!”他一把甩開,眼看着宿煜的手被掄過半圈兒,結結實實地磕在洗手台的邊沿,心跟着顫了一下,“有病就去看病,跟我發什麼瘋?”
宿煜低低地哼了一聲,但是沒看自己的手,隻是望着祁曜,“把話說清楚。”
他眼眶一圈圈的紅了起來,目光動得很遲緩,粘稠而潮濕,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祁曜愣住了,他看着眼前這個将脆弱情緒都顯露在臉上的宿煜,第一次覺得這個人這樣的陌生,擡起手試探地伸了過去,“你…”
宿煜往後退,有些茫然地偏過頭,看向鏡子裡狼狽的自己,看見不受控制發皺的鼻子和眉眼,委屈和難過竟是一覽無餘。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在别人面前示弱的人,習慣了把苦往肚子裡咽,看起來永遠波瀾不驚,強大又清醒。然而此時此刻,他就像是被人揭了傷疤一般,失去了那層僞裝,隻覺得祁曜看他的眼神,滿滿的都是憐憫。
那憐憫一點點轉為鄙夷、厭惡,像是要把他生生穿透。
洗手間逼仄的環境裡,宿煜胸膛起伏不定,聽着耳邊斷斷續續的水流聲,感覺四周的光影都橫七豎八地插進視線。
那是一種很抽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