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坐落在市中心的南側,寸土寸金的地盤。
李诨挑着眉,停在醫院門口的豪車數不清楚。楊皓林家裡頭有位住院的老父親他是知道的。
目光落在高檔的院口,車窗緩慢降落,煙草的燥意與涼薄瞬間上頭,一股腦地直沖雲霄。
楊皓林匆匆離去不帶讨好地一往直前。
煙蒂即将燒到尾部,掐滅。
視線中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眼底,他驚訝得挑起眉毛,轉動着方向盤,對于楊皓林的印象間接性又被打破一塊。
跑車飛馳離開。
寬敞明亮的走廊,消毒水的氣息都變得奢靡。
楊皓林遞上銀行卡,繳費的護士十分熟絡問他:“哎呀,小楊啊,這個錢還是不夠呀。”
“姐姐,再等等。我下次就繳清……您先把裡頭能交的交了吧。”楊皓林手足無措地接過卡,随即雙手耷拉貼着褲縫。
潔白透亮的地磚照出他失魂落魄的可憐相,腳底闆因為剛被标記虛浮地緩慢前進。腳掌踩在地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沉悶的寂靜。
他的腦海中,護士的話經久不消,像一塊頑石,堅不可摧。
“你父親當時的手術費都沒有交夠呢,那先把住院費什麼刷了……你也别着急,我們這邊向上級打了申請,再給你緩緩。”
向上級報告之類的話,楊皓林聽聽就算了。
畢竟聯盟的官員大多都是手握權力不理民生的資本家。
楊皓林有時候唾棄錢,覺得有錢人真是萬惡的,但事到如今,他祈求着自己,也能成為有錢人。不管是什麼樣變的,有錢就好了……
有錢就好了。
有錢一切都可以避免。
私人病房的木門緩緩推開,一鏡到底可以看出這間屋子的狹小。
即使是私人病房也不過是一個床位再加多餘的一些地盤,就算如此,住院費也高額不少。
他拉開床沿旁的椅子,坐在上面,垂頭喪氣,靜默地給自己消個蘋果。
薄皮削下一塊塊肉,劃開一圈就迅速斷開,半天圍不成一個圈。
楊皓林沉重地歎氣,擡頭觀察着四周,窗外長青的綠植是他花幾塊錢特價買的,一個月枝葉越發綠了。
蓬勃的生命。
淚水在悄無人煙的時候,終于可以脆弱地留下。
喘不過氣的金錢壓力讓他步履薄冰,仿佛再往下走一步就會墜入冰窖。
手中的蘋果握在手上,他自己低頭咬下一口。
心律機正常運作着,聲音滴滴答答地踩着節奏。
椅子滋啦得在地闆上劃出一道波瀾,楊皓林站起來,走進衛生間,接了盆溫水,把毛巾塞進去,暖呼呼的略帶點濕的拿出來,細緻地擦拭父親滄桑破裂多處的手。
滿目瘡痍。
視線順着父親的手掌、手肘、脖子、臉……
除了被藍白病房遮擋下的手肘外。
其他地方,大範圍燒傷,原本的皮肉被燙地萎縮成一朵朵斑駁的花,看起來依舊有些懼人。
說到底,這一切的造成都怪自己。
楊皓林自小就比尋常人嫌貧愛富些,更加向往别人口中紙醉金迷繁榮富裕的首都。
在小鄉鎮的時候他一次也沒出過遠門,對于外界的一切都格外好奇。
秉着去一次不能白去的原則,他吵着鬧着要去城裡。
盡管在孕育他的小鎮生活的依舊怡然自得,但他一向虛榮,見風就是雨。
沒去過城裡,就覺得自己比别人下等。
坐上父親托關系買來載人的滴滴二手車,驅車前行。
天來橫禍,山溝的公路偏僻寂靜,當天晚上黑雲滾滾,天色連暗幾度。
楊皓林坐在副駕駛位上渾然不覺,昏昏欲睡。
突如其來的火光冉冉升起,車前被撞擊出一個巨坑。楊皓林被一聲巨響驚醒,身子前傾,束縛在他腰腹的手猛得拉住他,轉而陰影投下,溫熱的身體護住他,将他的頭往懷裡摁。
楊皓林瞳孔聚散,尚未清醒的腦子懵圈着,腥臊的鮮血流到他的面頰,鐵鏽的味道撲在鼻腔……
他的身子下墜,大腿根部被撕扯開一道口子。疼痛撕扯着,他明白了發生什麼,驚呼疼痛卡在嘴裡發洩不出,呆滞的神情轉化為驚恐,瞪大雙目,掙脫開父親的懷抱。
鮮血順着他的臉滑落……
悄無人煙的道路,轟鳴般的炸裂聲。
警鈴聲喧嚣長鳴,晦暗的燈光,紅藍光芒占據,幾乎吞噬掉天幕。
鮮血照亮了這條荒蕪的道路。
他感受到懷中的父親被抽離開了,潰散的瞳孔聚攏,發瘋的嚎叫:“……”聲嘶竭力,一個字的發音也沒有。
下車前一刻,強大的推力狠狠将他砸在地上。
車輛在他下車的那刻,自燃開來,他顧不得其他,拖着父親尚未昏迷的身子,費勁扯出車廂。
可是還是太晚了,火苗燒得太旺,濃濃的烈火雲煙,一下就燒得人皮開肉綻。
好不容易拉出來,抱在懷裡滾燙的熱度逼人,外套也被燒出窟窿。
父親幹瘦,手臂上卻滿是開車已久形成的肌肉。
此時,隻剩下皮肉的燒焦油脂味道在風的吹拂下愈演愈烈。
汽車很快就會爆炸。
小車翻倒後,燃燒的太快。
楊皓林站起來,拖着父親的手臂,向後撤去。
人在危難的時候,潛力是無限的。
十幾米開外。
眨眼間,汽車爆鳴聲傳遍四裡,
楊皓林癱坐在地上,劫後餘生地看向父親。
他使勁地眨眼,呆愣的發現,眼底早已模糊不清。他仔細辨别,卻已經看不清父親五官的輪廓。
大腿根上一條盤旋的傷口被他抛擲在腦後,慌忙的緊張、無言、恐懼在此刻抵達巅峰。
救護車上鳴笛聲依舊響徹雲霄,楊皓林扶着父親的身體,耳畔有沙沙的雨聲以及醫生說的一系列話,他坐在原地,直到同樣被扶到車上。
血流順着腳踝留下,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龍般的血路。
擡腳邁上救護車的時候,發覺自己的右腳已經動不了了,麻木的像是被割裂了神經。
啞巴一樣,也不說話,鉚足了勁兒卻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