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看着照山白,竟然有了想要解釋兩句的沖動。寒風中的花香很快消散,隻剩下了純粹的涼意。
“丞公子,你這床榻松軟,隻是寒冬臘月天的,一個人睡難免太寂寞了。”桓秋甯挑了挑眉,他還是覺得說這種話比較适合他這張妖冶的皮。
“......”照山白轉身就走,一個字也沒留。
桓秋甯看着他消失在長廊的背影,收起了藏在石桌下的短刃。昨夜之事,隻要照山白問一個字,桓秋甯就會殺了他,讓他的死成為攪亂照府的第二波風浪。
他捏起了一個茶杯,仔細思索,竟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清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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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府這案子驚動了整個上京,廷尉正監柳夜明到親自照府喝了杯茶,帶走了幾位涉事的小厮。雖然是來查案的,可來人卻拎着上好的山茶,說是江南那邊新采摘的嫩葉,茶汁含在口中溫潤如蜜,口齒間滿是春三月的清香。
中堂内檀香萦繞,照宴龛坐在龍香木的寬椅上,喝了一口茶,他含了一會,細細地品盡了茶香。
“好茶,柳大人不愧是上京中聲名大噪的茶聖啊。”照宴龛道。
“太擡舉我了,我就是個沒什麼品味的俗人,隻不過夫人愛茶,常邀京中好友和昔日同袍入府相聚。我跟着蹭上兩杯,時間一長,多少悟出了點茶道。”柳夜明笑了笑道。
他看了一眼照宴龛的兄長照铮,轉頭對他道:“沒想到今日登門,照三叔也在。聽聞照三叔在泸州深受百姓愛戴,不知為何年末回京了?”
照三叔冷哼着笑了一下,他瞧不上柳夜明那副假惺惺的做派,晉州臨着東平關,聖上召他回京商讨晉州出兵支援幹越之事,滿城皆知,他不信柳夜明堂堂廷尉正監,會對這種事充耳不聞。
“今年大旱,晉州百姓快餓死了,就算是把我當成他們的爹,我也養活不了他們。還“父母官”,背地裡都罵我老鼈孫呢。”照三叔說。
“害,當官的哪有不挨罵的,拿着官祿就是要替百姓辦事的。隻是現在邊境不太平,戰火四起,國力又大不如從前,别說百姓了,各大世家這些年也是從牙縫裡擠出銀子過日子。”柳夜明瞧着照三叔不入他的套,隻好先挖苦自己。
照宴龛在一旁聽着,他問:“柳大人見過杜衛了嗎?”
“杜大人可是大忙人,哪有功夫見我啊。前兩日征兵之事我聽說了,大敵當前,照大人憂慮的點杜大人也不是不清楚,眼下确實沒什麼好法子,不然誰也不忍心看自己的血親死在那沙場上啊。”
照宴龛神色微冷,端起茶杯嗅了嗅,又放回了桌子上,“來人添水,這茶涼了。”
柳夜明見狀,假裝賠不是,“你看我這張嘴呐,照大人還請節哀。我是個文人,但夫人和家中子女皆是武将,早就把命交在冷甲上了,我做不了家主,也上不了戰場。如果有一日,大徵真的到了那一步,老夫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會拼出去。”
“柳大人大義,令照某心生敬佩。”照宴龛言語上客氣了兩句。
“時候不早了,廷尉還有事情,柳某先走一步。照大人放心,這個案子我一定會查的水落石出,還照府安甯。”
柳夜明走後,照宴龛命人把壺中剛煮好的茶,倒在了院子裡。他輕咳了兩聲,喝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
“陛下剛收了鄭卿遠的兵權,他這是見我手中的兵權不穩,特地來陰陽我的?”照三叔砸了砸桌子,氣憤道,“他柳夜明就是個靠女人上位的廢物,一個鄉野荒村爬出來的雜碎,給鄭氏當了贅婿,真以為野雞也能長翅飛了?”
“能做到這個位子,他的野心和手段并不隻常人看到的那麼淺。铮弟,照氏現在是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從桓氏滅族那一日開始,照氏終會有這麼一天。其他幾個世家巴不得我們像桓氏一樣分崩離析,自相殘殺,最後同歸于盡,我們必須要沉得住氣。”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陛下想要晉州的兵權,你千萬不要找人上奏挑事,這兵權必須得放。”
“我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照三叔說。
照宴龛摩挲着手上的帝王綠環戒,說:“另外,淩王那邊最近有了動作,他去大寺裡查了一個人——陶常隆。”
“又是一個無名小氏,這幾年寒門子弟在朝中又是投靠各大世家,又是拉幫結派,看來當年那場失敗的變法沒挫盡他們的士氣啊。”照三叔蹙眉,思索道,“這個陶常隆的案子當年鬧得也挺大的,說白了就是替董明銳背了黑鍋,他一個江北郡出來的鼠輩,董明銳拉了他一把,他還了他一條命,到底還是不值當的。董明銳倒是會明哲保身,離開上京到幹越做刺史,手裡還有兵權,離上京遠,這幾年養精蓄銳,已經養出膘子了。”
照三叔繼續說:“當年那案子是桓江城壓下來的,後來桓氏出了事,董明銳沒替桓氏說兩句好話就算了,反而上折子火上澆油。多虧他遠在幹越,上京城裡的人明着不敢說,背地裡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孝敬了個遍。”
“淩王查陶常隆,就是想舊案重翻,如今鄭卿遠在東平關剛吃了敗仗,幹越百姓日子不好過,他董明銳肯定如坐針氈,這時候上京再有人揭他的老底,就相當于扼住了他的命脈。淩王這是在放長線,釣大魚。”照宴龛道。
“淩王這些年名聲爛透了,他掀不起什麼風浪。”照三叔說,“至于朝中那些寒門子弟,泸州冀氏、清州柳氏,出了一個柳夜明,混了個廷尉正監,已經到頂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志大才疏之輩,難成氣候。”
“隻怕冬天過後,春風吹又生啊。”照宴龛看向窗外,落日繡簾卷,涼風惹梅枝。
往南飛的孤雁在空中悲鳴,他們走的太遲,怕是見不到春三月的暖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