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分開和賀子覃分開,是在一天入夜前,陽光還普照着大地。
那是賀子覃頭一回那麼生氣——說是暴怒恐怕更切合實際一些,可蔣青雲總是很難把暴怒兩個字和賀子覃結合在一起,南轅北轍,相距太遠。
那天,那團火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就算是蔣青雲,也看過一些小說,末日嘛,人性、秩序、情感…一切都瀕臨破碎,接受考驗,一路來的太平讓他們忘記了這一些,或許他們明白,卻不敢想,于是真正面對時,那些場景讓這團火被一盆冷水潑個正着。
兩人安撫完夥伴們,才結伴往角落走。
夕陽漸沉,太陽滾盤一樣從山坡上一點點滾下去,最後被完全吃掉,兩人并肩坐着,坡上的草有點紮人,可這樣的安靜彌足珍貴。
賀子覃慢慢地就把頭靠在蔣青雲的肩上:“你還記得我們上一次看落日是什麼時候嗎?”
他們上次一同看落日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大概是高考前的一天,蔣青雲硬拉着賀子覃跑到天台,她對着天空大喊“老娘全宇宙最強”,還撺掇着賀子覃一起喊,賀子覃扭扭捏捏地不敢出聲,最後還是喊了一聲“高考加油”。
那時還處于青春叛逆期尾巴的蔣青雲覺得這句話無聊,結果轉頭就看見賀子覃黑框眼鏡後面亮晶晶的眼睛。
他說:“我們都要加油。”
想到那時候傻呆呆的高中生,蔣青雲的心情好了些,可賀子覃的下一句話就讓她的笑收回去了。
“我想去北部。”
蔣青雲一下就推開靠在肩上的腦袋,盯着賀子覃的臉。
這個呆瓜的表情嚴肅認真,不像玩笑。
“人相食的畫面不能再出現在這片土地上,”他歎了口氣,“他們說來自北部,那我就去北部,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我知道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他的手握成拳,敲在心口:“就算是為了這麼多年讀的書,就算是為了這麼多年那麼多對我好的人。”
“我父母已經到了東部。”
“我知道。”
“我會帶着朋友一起去那裡,在那裡安置下來。”
“我知道。”
蔣青雲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發酸,她用力眨眼,問他:“賀子覃,我們還能見面嗎?”
風涼了,那些遙遠的星星比月光更盛,艱難地在雲層後露出點光。
蔣青雲這才從回憶中挖到一點痕迹,那天是賀子覃第一次手上沾了血,來自他同類的血,他看見那些扯了同類身體當食物的畜生時,就提起一邊的棍子沖上去。
假如是末日前,那算什麼?過失殺人?
她又抽出一隻煙,想上火另一隻手卻在空中停滞半天。
“我走之後,你别老吸煙,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學抽煙了,我知道的。”
“吸煙對身體不好,要抽也得适量。”
“平時訓練别練得太狠,現在藥物不如之前來的方便,要是練得狠了,遇見事情受傷可不好。”
……
耳邊好像又響起了那個小老頭的絮絮叨叨,蔣青雲的手最終還是沒舉起來。
她雙手插兜,碰到口袋裡那個賀子覃留下的儀器。
儀器上的小綠點還在一刻不停地跳動。
“還好嗎?”旁邊的粉發女生忽然說。
“什麼?”
季聲聲點點自己的眼角:“這裡有一滴水。”
蔣青雲低頭笑,還是有點啞的嗓音,比酒更醉人:“我還以為我三歲的時候就把淚腺進化掉了,原來還在啊。”
她抹開那滴淚,新奇地搓搓手指:“風沙太大,難免迷眼。”
一場幾乎沒有交談幾句的夜談就這樣落下帷幕,季聲聲推門進去時,又回頭看了蔣青雲一眼。
她坐在星空之下,比星星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