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的第一個反應,
他冷臉真好看。
第二個反應,
他剛剛說什麼?
舒意攏在肩前的長發不設防地吹起,淩亂地遮掩了視線。
她頓了頓,手指靈巧地别到耳後,掌根将長發輕微地壓向鎖骨,濃長眼睫垂落。
“抱歉。”
她落落大方地重複,絲毫不覺得這是個多麼為難的請求:“剛剛風太大沒聽清,你可以再重複一遍?”
周津澈用力地抿住唇。
身高差的原因,她以平視的角度其實不能看清眼前男人的全貌,但看得見他刮得很幹淨的下颌和繃如弓弦的頸骨。
青色經脈随着吞咽的動作突兀而明晰,他聲音冷淡,沒有迎合她的無理要求。
“這位小姐,雨傘給你。”
他好像很執着這件事情,舒意歪着頭,被他小孩子賭氣的幼稚舉止逗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為什麼?”
舒意眯起眼睛,掃過他别在襟領的工牌。
她輕慢地拖長了聲調,是軟的,卻像一株野勢生長的薔薇,徒手去摘隻會碰得滿手淋漓鮮血。
“——周津澈醫生,是什麼讓你這雙救死扶傷的手,轉而向每個路過的陌生人強制銷售雨傘?”
舒意隻是開玩笑。
但她神情格外認真,語調有點兒輕、有點兒慢,有點兒像心照不宣的調情。
從沒有人對他這樣說過話。
有那麼幾秒鐘,周津澈臉上的空白取悅了舒意。
她漫不經心地梳過尾端弧度卷曲的長發,溫溫柔柔客客氣氣地微笑。
“我說笑的。周醫生,你的傘謝啦。下次來我再還你。”
她伸手拿,柔嫩指端輕輕蹭過他的掌根,像一縷悠然吹拂的風。
舒意說有借有還,就好像一個如同約了周六,他就會從周一開始準備和期待的約會。
肉眼可見的,年輕而面冷的醫生耳骨迅速爬上一抹欲蓋彌彰的紅。
體感上是七八點的夜景,可醫院大廳的電子屏幕明晃晃地提示現在不過六點出頭。
他背着光,臉側輪廓深邃清峻,眼底掠過來回交錯的紅色尾燈。
舒意撐開傘,她認得這個品牌,之前某百萬網紅帶火了的意大利輕奢款,胡桃木的傘柄需要定期松油養護,其實不适合用在甯城這樣多雨多情的城市。
裹挾雨線的霧氣貼附周身,給人一種質地黏膩的厚重感,她往前走一步,又想起什麼似地回頭。
那位名字和甯城一樣多雨多情的醫生側身而立,那個姿勢簡直像是要轉身,又迫于某種不知名的力道硬生生地别住了腳步,留下的眼尾餘光還能捕捉她那一身純粹明亮的珍珠白。
舒意愣了下,忘記了半秒鐘前脫口而出的話。
美貌确實是這個世界最鋒利的武器之一,至少她小學六年級就在校門口收着排起長隊的情書。
她看着那位年輕醫生并指揉着眉心,似乎很輕地歎了口氣。
随後從上衣口袋摘下一副銀邊無框眼鏡,指端捏着鏡腿架到鼻梁。
白大褂……襯衫……長得高……好看……一米八八……一米九?
舒意的理智岌岌可危。
暗流洶湧的空氣無聲無息地卷過,一片打着卷兒的落葉搖搖顫顫地飄下來,落到濕濘渾濁的路面。
燈影映得很低,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周醫生的眉弓鋒利而清晰,但眼尾是略微下垂的,就像松煙從眼尾捺了一筆,面相多了幾分桃花的意思。
她的眼睫很輕地眨了下。
高跟鞋錐碎濃下來的夜色,她快了兩步,裙擺雪浪般堆疊在踝骨,折射出面料特有的光澤。
周津澈咽下所有翻覆起伏的心緒,空空地感受着灼燒般的喉嚨。
舒意重新站在他眼前。
她當然是美的。
而且她太知道如何展示自己引以為傲的美貌。
挑不出錯的甜美笑容牢牢地焊在她的眼角眉梢,她迎着周津澈五味雜陳的目光,儀态大方地遞上一支手機。
舒意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輕聲說:“周醫生,我們加個微信?”
夜晚的氣溫已經很低,她穿得少,沒露出冷風侵擾的疲态,站得那麼直那麼傲,像嬌矜優雅的小天鵝。
良久,周津澈平靜地看向她:“為什麼?”
“因為還有可能再見面。”
舒意笑起來,笃定又自信的神态:“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周醫生。我姓蔚,蔚藍的蔚,‘卷舒未必風無意’,是我的名字,蔚舒意,很好記,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眸色深了又深,呼吸清晰可聞。
周津澈眼睫半垂,似乎想說點什麼,可說什麼都欠奉。
她笑盈盈地,又把手機向前遞了遞。
“周醫生?”
手機屏幕因為莫名其妙的僵持而自動息屏,舒意重新解鎖,大有一種“今天你不加我,我們就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周津澈線條優美的薄唇緊緊抿着,他臉上的神情介于一種非常微妙而克制的被冒犯和……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害羞。
他在她的眼神裡敗下陣來,徒勞無用的抵抗甚至沒達到三秒鐘。
好友驗證通過,舒意收起手機,她稍稍擡起臉,眼尾藏了小鈎子似地彎着。
周津澈幾乎穩不住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跳。
“我先走啦周醫生,回見。”
她擺擺手,映着半輪模糊月光走向露天停車坪的銀色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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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澈臨時加了一台手術,下班後和科室同事到市一院附近的清吧點了份烤魚,他餓得幾乎沒有心情說話,葉裡昂卻像個喇叭似的哔哔啵啵。
雨停在九十點的時間,此刻路面泛着一層暗色水光,幾個人影倒映其中,周津澈落後兩步,婉拒了對方遞過來的煙。
“白主任,咱小周醫生不抽煙。”葉裡昂笑嘻嘻地圓場。
白主任是婦産科聖手,五十多歲了,頭發茂密得簡直不像醫護行業的刻闆印象。
他把煙轉回來,葉裡昂從善如流地接過,主動給老前輩點煙。
“幹咱們這行的,少見有不抽煙的醫生。”
畢竟值大班是常有的事情,日均四五小時的睡眠亟需尼古丁或咖啡因的注入。
周津澈摘下眼鏡,聲線因為缺水而略微沙啞:“習慣了。”
他有話想問,可事關蔚舒意的私事,周津澈覺得自己無論出于哪一種身份,都不适合打探她的隐私。
她為什麼會一個人來婦産科,她是……因為什麼?
周津澈并指扶着額角,勉強地苦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