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難以自控的時刻,周津澈會覺得有些不公平。
她記得班裡每一個同學的名字,記得樓上三年級經常來找她說笑的學長,甚至是學長身邊那群總是拿他和她打趣的同學。
但她沒記得他。
周津澈是什麼特别拗口冷門的名字嗎?
他不懂。
那些在下雨天刻意制造的偶遇,那些在人群中不經意的擦肩,她的目光好像從沒有一刻停留在他身上。
不應該的。
一個是被寄予厚望,堪稱一中定海神針的優秀學生代表,一個成天被麻煩事纏身,但成績穩定全校前三的轉校生。
都在同一個校園裡,其實總有這樣或那樣見面的場合。
前往辦公室的長廊,二樓的旋轉餐廳,體育館外的seven eleven。
她有時候笑盈盈地和老師說話,有時候捧着餐盤從他身邊走過,有時候在散着一蓬一蓬冷氣的冰櫃前,一指挽起耳邊垂落的發,側臉清晰秀美。
他被人支着手肘搡了一下,體育委員的聲音裡帶着笑:“你發什麼呆?哎那不是蔚舒意?她今天去看五班籃球賽了,結果差不多整個年級的男生都跑去看她了哈哈哈哈哈哈……”
周津澈神色冷淡地撇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也許是襯衣的領口系得太高,又或是陽光太燙,曬得周圍一切閃閃發亮。
他忽然覺得眼睛刺痛。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他被瑣事耽擱,從教學樓出來時,天色黑得如同世界末日。
同學走得七七八八,隻有零星幾個還在提前開燈的教室奮筆疾書。
周津澈沒有拿傘,他站在走廊下,避開了漫進來的雨水。
是在這時候聽到微弱的貓叫。
奄奄一息。
他轉頭去找,淋着雨,單薄襯衣濕了水後貼在身上,勾勒少年單薄但挺拔的腰腹肌理。
有隻小貓不上不下地困在二樓空調外機,很瘦很小,撐着個光秃秃的腦袋。
弱小生命如風中殘燭,瑟縮着小樹枝似的前爪輕輕戰栗。
周津澈沒多想,借力攀援外牆防護欄,三兩下翻到與空調外機齊平的位置。
他一隻手撐着濕滑冰冷的銀色橫欄,另隻手抻着去夠小貓。
萬物有靈,小貓大概知道他沒有惡意,又或者是凍了太久,已經沒有額外的力氣反抗。
周津澈懷裡抱着貓咪跳下地,他低着頭,唇線抿得略微平直,雨水洗過的側頰有種驚心動魄的白淨。
有人在他身後,撐起了一把傘。
他不明所以地回頭。
大概是心情不算很好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冷,睫羽透着冷冷的黑。
女孩子的手很白,指骨泛着玉色光澤。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眼尾彎彎的。
“傘給你。”
她這樣說。
——這是蔚舒意和周津澈說的第一句話。
“小貓你養嗎?”
周津澈一時語塞,他撥過額前濕漉漉的劉海,眼鏡蒙了一層淺淡的水霧,看她不太清。
他喉結上下滑動,嗯了聲:“我養。”
她露出真心實意的笑意:“那就好。雨很大,你和小貓都得洗個熱水澡,千萬别生病。”
說完,她仰頭看了下黑雲壓頂的天色,難掩擔憂地浮上幾縷惆怅:“像是要打台風,甯城的天氣好壞。”
周津澈是頭一回聽見有人這樣形容天氣。
好壞。
小孩子似的口吻。
周津澈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半晌沒有說話。
舒意很少會有尴尬一類的情緒,畢竟也沒幾個人真舍得讓她杵在一旁當個漂亮的背景闆。
她看不清他的眼睛,所以也辨認不出他的情緒。
真不講道理,他在對她生氣嗎?責怪她走路不出聲,還是這把莫名其妙的雨傘?
舒意想了想,伸手,被她掌心握得溫熱的傘柄蠻橫而強勢地塞到他手心。
“傘給你。”她再一次重複。
一中藍白相間的校服披在她身上,有些不合身的松垮。
她轉身,一連三步踩着長廊,纖細背影轉瞬消失。
後來,周津澈沒再見過她。
那天她之所以耽擱得那麼晚,是因為辦理退學手續。
其實隻有一牆之隔的距離,舒意雙手搭着課桌椅,小巧下颌捱着手臂,笑眯眯地和班主任說自己真的十分熱愛一班大家庭。
離别前夕的傷感被她天真純質的三言兩語沖散,同桌是個娃娃臉的女孩子,抱着她胳膊不撒手。
舒意摸一摸她的臉,說别哭呀,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她抱着薄薄的檔案袋離開辦公室,看着瓢潑大雨歎了口氣。
同桌的家裡人來接,她們肩并肩站着,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舒意,我剛剛看到高三的周學長……”
舒意順着她手指遙遙點着的方向看過去,莫名:“誰?”
“周津澈呀!”她臉紅紅,像在談論少女時期的一個夢:“你不記得他?你們前後腳上的主席台。”
舒意搖頭:“我做完檢讨就翹了。”
同桌無語地豎起一個大拇指:“如果别人說不認識周津澈我會覺得他在裝x,但你的話,事情忽然變得合理起來……”
這當然不是舒意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名字是好聽的。
津和澈,名字中有六點水。
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出生在一個多雨也多情的季節?
背影也很好看。